他也不想动。
白灯转了昏黄地灯,夜已深了,曾绍一直坐在边上陪他,庄希文没像之前那样让他上床,也没赶他走,甚至那只手还握着曾绍,每隔一会儿就突然攥紧,仿佛身处噩梦,生怕唯一的救命稻草离开。
曾绍欲言又止,犹豫着要不要再叫医生过来,可他刚起身,庄希文忽然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他。
冷不防的一眼绊住曾绍,一刹那庄希文的神情汹涌而复杂,和曾绍偷窥的那夜不同,此刻他眼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我不走,”曾绍福至心灵,轻拍庄希文手背,“我只是去洗个澡。”
曾绍知道庄希文素来爱洁,所以每天都会给人擦拭,小心翼翼,比对自己上心得多,有时候曾绍心情烦躁,更是随便应付敷衍了事。这副样子坐在床边看护也就罢了,倘若陪床,别说庄希文,饶是曾绍自己都觉得邋遢。
听罢庄希文又犹豫了下,这才肯放人走,只是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还一直追着曾绍,直到曾绍进了卫生间。
这些曾绍全都看在眼里,所以他没关门,水声哗啦,每隔一会儿,他就敲下浴室门,算上三分钟的吹发时间,前后不到十分钟,曾绍已经重新回到床边。
“我可以上床吗?”曾绍俯身问。
硕大的阴影笼罩着庄希文,但刚洗过澡的雾气又让这片阴影显得不那么可怕,两人面对面,鼻观鼻,庄希文的一小片额角还在暖光中,他看起来好小一只,柔柔弱弱,没有半点抵御的能力。曾绍的心被这副模样填得满满的,他就这么耐心等待对方的回答,直到缓慢的两个呼吸之后,庄希文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曾绍这才上了床,他没有挪动躺在正中的庄希文,所以即便床不小,躺上去的曾绍还是堪堪碰到了边界。但他仍感到心满意足,侧身拢住庄希文,温热的手贴住对方腹部,呈现出一个保护的姿态。
“安心睡吧,我一直在。”
滚烫的呼吸打在庄希文左侧动脉,疤痕难以消退,他的心脏却始终还在跳动,和曾绍的呼吸就融在一起,略微凹陷的腹部传来持续且强有力的温度,这份可靠催人安眠,庄希文眨眼的幅度越来越小,这才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几天之后,庄希文终于可以尝试过渡到正常饮食,只是医生强调饮食要清淡,但庄希文又和白水煮的东西有仇,曾绍为哄他吃饭费了不少心思,可他就是量小且折腾,别说曾绍,管家在一旁都捏着把汗。
一勺喂下去,曾绍听庄希文又哼哼起来,紧张道:“难受?”说着他去揉庄希文的胃,哄道:“不着急,慢慢来。”
庄希文顶着一脑门的薄汗,饭吃到这会儿根本没吃出味道,光剩一肚子懊丧,曾绍揉过了继续来喂饭,他索性把头一偏,
“不吃。”
“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曾绍尽量放轻松,“吃个饭而已,难不倒阿文。”
庄希文睨他,接着哼唧。他的嘴唇被热饭烘过,红扑扑的,看得曾绍眼睛一暗,他忽然问:“当时怕吗?”
闻言庄希文看他,俨然一副不明白。
“地下室的时候。”曾绍补了句。
庄希文目光一闪,然后皱起眉,转瞬恢复先前不耐烦的模样,曾绍就把饭放回碗里,继续揉起他的肚子,“那次出差回来你瘦了一圈,往前推算,依稀是你拿到罗鹄章的股份之后。”
有些话庄希文憋着不说,曾绍却要点破,情人节那天庄希文吃了就吐,向来心细如发,那天也没察觉出曾绍的小动作,显然是大病初愈精力不济。
“那天趁你睡觉的时候,我还偷看了你的手机。”曾绍说。
庄希文眼珠一转,但没吭声,只听曾绍继续剖白,“我还骗了你好多次,我看过你给的字条,我骗你手机落在家里,我故意要跟你一刀两断,我知道那一晚你身体很不舒服,但是我就是憋着劲不去看你…我还想,还想杀了你。”
这些细枝末节被曾绍一股脑儿全倒出来,这架势活像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挖出来给庄希文瞧。但曾绍却觉得还不够,至少跟庄希文相比还远远不够,每当夜深人静,他想到那根带血的软管,那间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和他对庄希文做过的一切,他就克制不住浑身发抖。
所以先前庄希文顶着庄氏少东家的名头,手握庄氏集团的股份,并非庄建淮念旧情,念着稚子无辜,而是因为一旦庄希文不听话他就可以斩草除根。也正因如此,罗鹄章落马,庄希文将关键股份占为己有,头顶压力之大可以想见,说不定那时庄建淮就已动了杀心。
啪的一声,庄希文打断了曾绍,“饭。”
“好。”
曾绍的手背看不出红印,庄希文没用多大劲,但这么一下,他忽然察觉到手腕上的手环不见了。
“以后不舒服要说,不想告诉我,管家、医生,曼庄随便哪个人都可以,”曾绍顺着庄希文转腕的动作,垂眸看他,“你想对付我,或者对付谁都不要紧,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什么比得上你的健康。”
头顶天花板,原先装摄像的位置也重归空白一片。
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口,并非打消了对庄希文的怀疑,因为是真是假都变得无足轻重。实际上从庄希文阻拦曾绍自杀的那一刻起,曾绍就已经彻底缴械投降,他卸下铠甲面具,丢掉所有对庄希文的怀疑,他要将自己完全交给对方,哪怕对方在骗自己,他也甘之如饴。
庄希文要装疯卖傻,曾绍就当他真的神智有缺,庄希文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庄希文要做什么他就全力助他。
只要对方是庄希文。
说完曾绍珍而重之地吻了吻庄希文额头,庄希文猛然震颤,压抑着混乱的呼吸,却到底没反驳。
…
临近元旦,这几天曾绍几乎每天加班,有时候周末也不得空,身为秘书,褚明伦也陪着少爷加班,直到元旦前的周五晚上。
“少爷,还剩一份文件。”褚明伦递上最后一份文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