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工和沈佳宜一前一后,几乎是挤着冲了进来,脸上写满了惊疑不定和未褪的恐慌!显然,他们在楼下不仅听到了那声如同爆炸般的碎裂巨响,肯定也隐约听到了之前压抑的、激烈的争吵声,以为上面发生了什么不可控的、激烈的冲突,甚至……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以为他们打起来了!
房间内的景象,在门被打开的瞬间,如同定格的电影画面,瞬间凝固在两人眼中。
一地狼藉的、闪烁着冰冷光泽的青瓷碎片和深色茶渍。
僵立在沙发旁、脸色惨白如纸、眼角眉梢还带着未干泪痕、浑身散发着破碎气息的林叙。
还有……那个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起伏、整个背影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僵硬和冰冷、气息极度不稳的沈知时。
沈佳宜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飞快地扫过整个现场,重点落在林叙明显哭过、带着狼狈痕迹的脸上,和地上那摊刺眼无比的碎瓷片,最后又落回自己老师那前所未有地紧绷、僵硬的背影上,她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冰窟。这绝不是"没事"的样子。
"老师?林博士?你们……真的没事吧?"沈佳宜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无法掩饰的浓浓担忧,她向前迈了一小步,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
林叙的目光飞快地掠过门口满脸写着不信和担忧的陈工,以及眼神复杂、充满探究的沈佳宜,最终,那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轻轻地落在了沈知时那仿佛凝固了的、拒绝一切的背影上。
他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疲惫到极致的沙哑,却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这一次,更像是在对那个背影说,带着一种无力的解释和恳求:"……真的没事。不小心……手滑,打碎了杯子。你们……快去休息吧。很晚了。"
陈工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你骗鬼呢"的表情,狐疑的目光在地上那堆明显是用力砸下才能造成的碎片,和林叙那双通红肿胀、明显哭了很久的眼睛之间来回扫视,张了张嘴,还想再追问什么:"可是这……这声音也太大……"
"陈工!那个刚才李工找我们还有什么事来着。"沈佳宜却猛地出声,打断了他。
她比陈工更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绝非"打碎杯子"能解释的沉重、痛苦与绝望的氛围,以及自己老师那从未在人前显露过的、近乎失控和崩溃边缘的背影所传递出的强烈信号。
她一把用力拉住还想刨根问底的陈工的手臂,眼神锐利而坚决地示意他立刻闭嘴,不要再火上浇油。
而沈知时,自始至终,像一尊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石雕,没有回头。
他就那样固执地、决绝地背对着门口,背对着自己满脸担忧的学生和同事,也背对着那个刚刚在他话语风暴中泪流满面、此刻强装平静的林叙。
他的肩膀绷得像一块浸透了寒冰的石头,只有那双垂在身侧、紧握成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剧烈泛出青白色的手,毫无保留地暴露了他内心正在经历的、何等剧烈的动荡与挣扎。
他无法面对任何人此刻的目光——担忧的、探究的、疑惑的。他无法解释这一地的狼藉和空气中弥漫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痛苦与绝望。他只想把自己彻底隔绝起来,蜷缩进一个绝对安静的壳里,独自消化这几乎要将他整个人从内部撕裂的、愤怒、委屈、爱意、悔恨、自责和深深无力感激烈交织成的、滔天的巨浪。这巨浪快要把他淹没了。
那句悬在头顶已久、象征着希望与未来的"聊聊",最终落下的重锤,不仅砸碎了那只承载过温度的茶杯,也似乎彻底砸碎了两人之间这段时间勉强维持的、脆弱不堪的平静假象。
松涛居内,只剩下令人心脏紧缩的、死寂般的沉默,和一地冰冷而锋利的、映照着破碎月光的碎片。
沈佳宜看着老师那拒绝与外界有任何沟通的、写满了痛苦的背影,又看看林叙那强装的、一触即碎的平静,心中的忧虑和不安如同野草般疯长。
最终,她只能用力地、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拉着满腹疑云、一步三回头的陈工,无声地、迅速地退了出去,并反手轻轻地、却无比沉重地带上了那扇门。
"咔哒"一声轻响。
将这一室的沉重、绝望、未解的纠葛和两颗伤痕累累、仍在流血挣扎的灵魂,重新彻底地、不留余地地,还给了这片清冷的月光。
月光依旧无情地洒落,透过窗棂,静静地照在一地狼藉的碎瓷片上,反射出点点冰冷而刺目的光芒,如同散落一地的、再也拼凑不起来的星辰。
清寒的茶香尚未完全散去,固执地混合着破碎的、绝望的气息,在凝滞的空气中缓缓流淌、缠绕,如同挽歌。
窗外的松涛声不知在何时已经彻底停歇,万籁俱寂,仿佛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只剩下房间里两人那压抑的、几乎微不可闻,却又沉重得如同巨石相互摩擦的呼吸声,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风暴的惨烈。
林叙依旧站在原地,站在那堆碎瓷片的不远处,目光空洞地落在那些闪烁着寒光的、尖锐的碎片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心,也同样在方才那场风暴中,被毫不留情地摔在了地上,碎成了千万片,再也找不到最初完整的样子。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破碎,就再难复原。
就像他们之间,那些被十年时光、重重误会、彼此怯懦和深深伤害撕裂的痕迹,即使未来某一天,用最温柔的手、最小心翼翼的态度去一片片拾起、尝试拼接,也会留下无数无法弥合的、丑陋而刺眼的裂痕,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曾经发生过什么。
沈知时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背对着他,背影僵硬得像一座沉默的山。林叙能看到他宽阔的肩膀在极其轻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他能看到他紧握成拳、垂在身侧的手,指节依旧是那样骇人的青白色,仿佛在极力克制着某种即将破体而出的、更为剧烈的情绪,或者是……巨大的悲伤。
他想开口,想说点什么。
哪怕只是一句"对不起",或者一句"不是你的错"。可是,喉咙像是被一团沾满了灰尘和泪水的棉花死死堵住,又像是被那双无形的手扼住,连一丝微弱的气音都发不出来。
所有的语言,在方才那场赤裸裸的、撕开所有伪装的情感风暴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无力,那么……不合时宜。
这一刻,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十年的光阴,不只是地理上的距离,还有那些无法言说的痛楚、根深蒂固的误会、彼此造成的伤害、以及那深可见骨的自卑与怯懦……这一切,共同砌成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高墙,冰冷而厚重地将两人隔开。墙这边,是泪痕未干、满心疮痍的他;墙那边,是背影僵硬、独自承受着情绪反噬的沈知时。明明近在咫尺,呼吸可闻,却仿佛隔着一整个无法跨越的、荒芜而绝望的宇宙。
夜,在无边的寂静与沉重的黑暗中,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