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叙的心跳还在失序地狂跳,听到问话,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快……快两个小时了。”他的声音比预想中要平稳一些,只是尾音处泄露了一丝难以完全控制的、细微的轻颤,像琴弦被拨动后最后的余韵。
“嗯。”沈知时应了一声,很轻。但他的目光却依旧胶着在林叙脸上,没有丝毫要移开的意思。
那眼神不再是平日的审视、探究或冷静的评估,而是染上了一种全新的、带着温度的关注,像阳光融化冰雪后,露出底下温润的土地。
他似乎想说什么,唇瓣微动,却又没有立刻发出声音,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重新认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林叙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脸颊的温度持续攀升,几乎要烧起来。
他放在毯子上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紧紧揪住了柔软的毯子一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微微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试图遮挡住眼底过于汹涌的情绪,掩饰自己无处安放的窘迫。
沈知时看着他微红的、几乎透明的耳尖,和他那泄露了内心紧张的小动作,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稍稍坐直了些身体,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保持姿势而有些僵硬的脖颈,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他的目光顺势扫过林叙依旧悬吊在胸前的左臂,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柔和了些,带着清晰的关切:“手臂感觉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要不要再请空乘送杯温水过来?”
“不疼了,真的。水……水还有。”林叙连忙摇头,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伸手指了指小桌板上那杯只喝了一小半、已经变得温凉的清水。
“那就好。”沈知时点了点头,目光却并未从林叙身上完全离开。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不再充满拉扯的张力,反而流淌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暖意。
然而,一个在此之前被各种紧急状况和激烈情绪所掩盖、却始终潜藏在心底的问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毫无预兆地在沈知时的脑海中荡开了清晰的涟漪。
昨夜之前,在紧张的项目救援中,他只知道林叙是作为外聘的结构专家被紧急征调而来。
那么,项目结束了呢?这个如同山间清风、又如惊弓之鸟般的人,要去哪里?是回到他原来那个不知在何方的城市,继续他漂泊的生活?还是……?
沈知时的心跳,因为这个突然浮现的问题,莫名地漏跳了一拍,随即被一种陌生的、带着些许涩意的紧张感攫住。
他发现自己对这个答案的在意程度,远超乎他自己的预料。
那是一种混合了不确定性的忐忑,以及一种……不愿再次面临分离的、隐秘的恐慌。
他必须知道。现在就要知道。
他重新转过头,目光变得认真而直接,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沉静的探询,聚焦在林叙脸上:“项目的主要野外工作和紧急抢险阶段算是告一段落了,后续的数据分析、报告撰写和归档,重心会转移回后方研究所。”他顿了顿,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着最恰当的措辞,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白、也最无法迂回的问法,“你……之后有什么安排?是回……你原来的地方吗?”
“原来的地方”这几个字,他说得有些迟疑,带着一种不愿触碰却又不得不面对的谨慎。
林叙显然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在此刻、此地,突然问起这个关乎未来去向的问题,不由得微微一怔。他抬起眼,撞进沈知时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的关切毫不掩饰,甚至……他能敏锐地捕捉到一丝被很好隐藏起来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紧张?
这个发现,让林叙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既柔软又沉重地撞击了一下,泛起一阵混杂着巨大暖意和些许酸涩的复杂涟漪。
他垂下眼睫,视线落在自己因为无措而紧紧揪着毯子一角的手指上,沉默了几秒钟。
那短短的几秒,仿佛是在整理自己纷乱的思绪,也像是在积攒坦诚相对的勇气。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目光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般的、坦然的释然。他不再回避沈知时的注视,清晰地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在引擎的背景下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
“我……目前在Z省建筑设计院工作。”
Z省建筑设计院。所在地——H市!
H市!和他同一个城市!
这个答案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沈知时的四肢百骸。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呼吸有瞬间的凝滞。
他调动到位于H市的之江研究院的事情,虽然系统内部早有风声,但正式的调令下来也不过是近期的事情,他甚至只在研究院报道了短短三天,就因为云中古城项目的紧急支援任务被派回了原单位,知道具体去向的人并不多,也尚未对外正式公布……林叙他……怎么会……
一个在此之前他几乎不敢奢望、却又带着巨大诱惑力的猜想,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闪电,瞬间击中了他!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猛地松开,带来一阵失重般的眩晕感。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光变得灼热,如同实质般牢牢锁住林叙,连声音都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期待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微颤:
“H市?什么时候……去的H市?”
林叙被他那几乎要将他看穿的目光盯得有些招架不住,刚刚褪去些许热意的耳根再次迅速染上绯红。
他微微偏开视线,落在舷窗外无尽的云海上,放在毯子上的右手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又松开,仿佛在从这简单的动作中汲取某种支撑和勇气。然后,他才低声回答,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豁出去的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