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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牢(第2页)

“我小时候……”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奇异地带上了一种抽离般的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隔着一层毛玻璃的、尘封在岁月深处已久的故事,“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却像一块沉重的巨石,猛地砸在沈知时的心湖深处,激起惊涛骇浪。

他覆在林叙手背上的手,不自觉地轻轻收拢了一些,指尖微微用力,仿佛想通过这触碰传递自己的力量。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林叙放置在他掌下的指尖,带着一种沁入骨髓的微凉,像是那些深埋心底、从未被阳光照耀过的角落里,积年不散的寒意,尚未完全驱散。

林叙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像是需要更多的氧气来支撑接下来的叙述。他的目光失去了焦点,有些失神地落在前方茶几那模糊的、反着微光的深色边沿上,仿佛能透过那里,看到遥远的过去。

“我爸妈……在我八岁那年,离婚了。”他的声音很平,几乎没有起伏,但沈知时敏锐地捕捉到了,在他叙述时,那靠着自己的身体,有瞬间极其细微的紧绷,像一张被无形的手骤然拉紧的弓。“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我期中考试,拿了年级第一。”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那张试卷的触感,“卷子捏在手里,边角都被我手心的汗濡湿了一点……我一路跑回家,想给他们一个惊喜……想着,他们会不会高兴,会不会……夸我一句。”

他的话音在这里停滞了一下,空气仿佛都随着他的回忆而变得稀薄。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天色灰蒙、令人窒息的黄昏时刻。“结果,刚推开家门……就听见里面在吵。声音很大,砸东西的声音……还有妈妈的哭声。”

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们看到我冲进来,愣了一下,但……谁也没停下来。我妈哭得妆都花了,眼睛红肿,指着我爸骂着什么……具体的话,我记不清了。她看到我站在那儿,手里还拿着那张卷子,她突然就冲我喊了一句……”他模仿着那种带着哭腔的、尖锐而疲惫的语气,“‘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懂事!没看到我们在谈事情吗!’”

“我爸……”林叙的声音更低了些,“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烦躁,有无奈,maybe还有一点……我看不懂的东西。但他一句话也没对我说,抓起沙发上的外套,侧身从我旁边走过,然后……狠狠地摔门走了。”

他闭了闭眼,仿佛那巨大的声响还在耳边回荡,“门板砸在门框上的声音,特别响,特别空……震得我耳朵里嗡嗡的。”

他的声音依旧维持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但沈知时能感觉到,他叙述时,那靠着自己的身躯,传递过来一种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一个人站在客厅中间,地上还有摔碎的玻璃杯碎片。手里还死死捏着那张试卷,纸张的边缘特别硬,硌得手心有点疼。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好像一动,连脚下这块站着的地方都会消失。”

他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里充满了孩童时代巨大的无措与恐慌,“可是……就在那天晚上,我爸……他出车祸去世了。”

这句话,他说的很轻,很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闻。但那过于刻意的平静,反而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深不见底的悲伤之上,让沈知时的心猛地一缩。

“后来……我只能跟着我妈住。”林叙继续说着,语气没有什么波澜,“她……情绪很低落,也很忙。大概过了不到一年吧,她就……再婚了。”

他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扯出一个极淡的、没有任何温度和笑意的弧度,那里面浸满了破碎的涩意与苍凉,“那时候我傻傻地想……是不是只要我表现得好,特别特别好,特别特别乖,特别特别懂事……所有的一切,就能……慢慢地,回到原来的样子。回到那个……至少表面看起来,还是完整的家。”

“所以,我开始变得……特别努力。”他用了一个词,“努力”。努力去做一个不存在的、完美的孩子。“学着做所有家务,洗碗、扫地、擦桌子,踮着脚尖也够不着灶台,就搬个小凳子。成绩必须维持在前几名,不能有一点下滑。从来不惹事,在学校被欺负了也不说,从来不顶嘴,哪怕心里觉得委屈。”他的声音像在念一份早已泛黄的清单,“继父……他不爱说话,脸色总是沉沉的。我就学着自己观察,听他说话语气的轻重,判断他今天的情绪怎么样。他只要眉头稍微皱一下,我就知道,今天最好别多话,别出现在他眼前。继兄……脾气更不好,易怒。他喜欢的东西,我从来不争,不抢。他摔坏我的东西……我也只是默默地走过去,蹲下身,一片一片地捡起来,好像那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

他甚至轻轻地、自嘲般地摇了下头,像是在嘲笑当年那个天真而卑微的自己:“我甚至会……提前帮他们把第二天要穿的袜子都洗好、晾好、再一双双叠得整整齐齐。把冰箱里的东西,仔仔细细地分门别类,贴上写好名称和日期的标签……就像……”

他寻找着一个恰当的比喻,最终找到了一个冰冷的,“……就像一台被设定了固定程序的机器。精准,高效,不出错,也没有……属于自己的情绪。”

他停顿下来,沉默了几秒。这几秒钟的空隙里,仿佛能听到那些年深日久的、未曾被满足的期待与渴望,在无声地呐喊与窒息。

“但即使是这样……”他再次开口,声音更轻了,像羽毛落地,却带着能压垮人心的重量,“也从来没让我有……真正‘家里人’的感觉。好像我始终是隔着一层玻璃在看他们,他们才是一起的,而我……是外面的。”

“后来……我妈怀了我继父的孩子以后……”林叙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不愿苛责却又无法忽视的痛楚,“……她就更忙了。身心都扑在了新的家庭上。有时候……她会忘了我其实不吃辣,做的菜里放了辣椒,我默默吃着,她也没注意到。有时候……我可能只是情绪稍微低落一点,她就会说……‘你怎么总是这么敏感?’‘想开点不行吗?’……有时候……”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乎不可闻的颤抖,“……她看着我,那个眼神……很复杂,不像看弟弟那样充满期待和爱意。那眼神……像在提醒她自己,也提醒我……我是那个旧家庭的遗留物,一个……不该存在的提醒。”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小床上,听着隔壁他们一家三口的说笑声……”林叙的声音里,那份强装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带着微不可察的颤音,“……真想问出口,就一句……‘妈,你后悔生下我吗?’”

他说出了这句压在心底二十多年、重若千钧的问句。然后,是长久的、令人心碎的停顿。那个问题,终究没有问出口。或许是没有勇气,或许,是害怕听到那个无法承受的答案。

“可是……”他的语气忽然又带上了一种深重的迷茫,仿佛陷入了一个无法解开的悖论,“……那次,我偷偷申请国外学校的奖学金,差点成功了。我继父……他赌博,在外面欠了很大一笔债,被人追上门。我妈……她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放下所有的面子去求人,想方设法……甚至想尽快把我送出国,离开那个是非之地……那一刻,看着她奔波疲惫、却还要为我打算的背影,我又觉得……她或许是爱我的。只是……”

他寻找着形容词,最终找到了两个沉重的字眼,“……她的爱,很累,很矛盾。带着亏欠,带着无奈,也带着……她自己都无法理清的负担。”

“真的很矛盾。”林叙轻声地、几乎是叹息着总结,声音里充满了深重的迷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那句末细微的、无法控制的轻颤,彻底暴露了他看似平静的叙述之下,那汹涌了二十多年的、未曾真正平息过的暗流与伤痛。

沈知时听到这里,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狠狠地攥紧、反复地揉搓,闷痛得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他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林叙那平静语调下,所隐藏的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独、被至亲忽视的痛苦,以及那份小心翼翼讨好全世界、背后却是一片巨大情感空洞的悲凉。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个拿着皱巴巴奖状、独自站在冰冷空旷客厅里、茫然无措的小小身影;浮现出那个在昏暗灯光下,默默贴着标签、清洗袜子的、沉默而单薄的少年背影。

更浮现出那句压在心底二十多年、最终未能问出口的、血淋淋的“你后悔生下我吗”……一股强烈到极致的酸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尖锐的心疼,如同终于冲垮堤坝的汹涌潮水,瞬间淹没了他强撑至今的理智防线。

他覆在林叙手背上的手,不自觉地收得更紧,紧到指节都微微泛出青白色,仿佛想通过这力道,将对方从那段冰冷的回忆里拉扯出来。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而不稳,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砾死死堵住,灼痛难忍。他想说点什么,想说“你不是多余的”,想说“你值得所有的爱”,想否定林叙加诸自身的一切贬低与否定……但所有的话语,在林叙如此沉重而坦诚的、血淋淋的自我剖白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轻薄、那么无力。他只能更紧地、几乎是痉挛般地握住林叙的手,仿佛想通过这肌肤相贴的、最原始的方式,传递自己内心翻江倒海、却无法诉诸于口的心痛与共鸣。

林叙似乎敏锐地感受到了沈知时突然加重的、几乎弄疼他的握力,以及那份透过相贴的皮肤、汹涌传递过来的剧烈情绪波动。他叙述的节奏停顿了下来,目光从虚空中缓缓收回,落在了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上。沈知时的手,在他的注视下,正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他继续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种仿佛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透着更深的、对命运弄人的无奈与认命:“所以……长大以后,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这样。特别……‘讨好型’的人格。对谁都客气,过分地客气。不敢拒绝别人的要求,哪怕那会让自己很为难。不敢表现得太开心,怕乐极生悲,也怕别人觉得你轻浮。不敢流露太明显的失落,怕被觉得矫情、承受能力差。害怕自己的情绪太过明显,会成为别人的负担,被贴上‘麻烦’、‘不懂事’的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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