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于理翻过一页,后面写着:“屠菊英小朋友,见信问好。我是李云升,我也很高兴同你认识,你说你把我当成心底最好的朋友,那么对我来说,你不仅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我很高兴你与我分享你的生活,我的世界一无所有,期待你那里的精彩世界能为我空白一片的世界带来鲜艳的色彩。”
“云升,今天上课老师给我们讲了《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老师说这个故事教育我们做人要善良,但也要警惕身边的坏人,不能滥用同情心,可我觉得故事里的中山狼虽然恶,但老牛和杏树说得都没错。老牛为农夫耕作一辈子,到老了没用了,农夫就想把它杀了,杏树产果养活种树人一辈子,到老了不再结果了,那人就想把它砍了卖到木匠铺。它们都被不公平地对待,我觉得它们说人类可恨,赞成狼吃东郭先生也有它们的道理。”
“英子,我赞同你的看法。不过,若是无人种树,杏树便不会活,若是农夫不养牛,不喂牛,牛生了病不为它治病,那么牛说不定也早已经死了,人们为它们付出劳动,它们也回报了人类自身的产物,这和东郭先生明明救了中山狼,狼却恩将仇报,想要将他吃了是不同的两件事。”
“云升,如果你是东郭先生,你会打死中山狼吗?”
“英子,比起会不会打死中山狼,我想我会更多考虑要不要救中山狼。狼会吃人,也许东郭先生原本就不该救它。”
“可是如果狼没有吃过人呢?”
“可你又怎么知道一头狼是否吃过人呢?”
接着,两人又围绕着动物吃人是否就是敌人,展开了一场讨论。秦于理翻着那本看似薄薄的作业本,却发现这里头的纸张似乎无穷无尽,翻过一页,前一页便消失了,无论怎么翻,依然能看到后页。
“云升,隔壁经常分我头绳的姐姐今天出嫁了,大家都说这是天大的喜事,但我从窗口偷看姐姐,觉得她好似有些闷闷不乐,你是否知道是何缘故?”
“英子,婚丧嫁娶自古以来并称红白喜事,老人寿尽而逝,亲人们扶棺痛哭流涕一番,等到围桌吃饭时又都喜笑颜开,道是喜丧,想来,嫁人的时候闷闷不乐或许也算正常?毕竟嫁人以后就要离开家,做别人的妻子,成为别人家的儿媳妇了,心中对父母难免割舍不下。”
“云升,你说得我有些害怕。难道嫁了人,我就不是我,屠菊英就不是屠菊英了吗?难道从今往后我就要同自己的父母恩断义绝了吗?”
“英子,你同我一样小,我们对这世界还有许多不懂不理解的东西,等我们再长大一些,或许就能明白了。”
……
“云升,我好像明白一点了。今天我头一天去初中念书,我们的班主任是个很优雅的女老师,她说现在已经是新中国了,过去的陈规陋习都要一一废除,结婚是要两个人自由恋爱后的结合,我想,如果当年隔壁姐姐是嫁给了她自己看中的人,她应该会更快乐一些吧。”
“英子,过去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而且,我看到前些日子琼姐回家探望父母,她刚生了小孩,人变胖了些许,气色很好,想来出嫁以后日子过得不错,不必为她担忧。”
“云升,你知道吗,其实琼姐只比我大五岁,看到她我便忍不住想,五年后的我会在那里,会不会也和琼姐一样已经结婚嫁人,甚至生了孩子。”
“英子,你不想嫁人吗?”
“我不知道,可能我还是太小了,对这世界不够理解吧。云升,这个问题留待我们以后讨论。”
……
秦于理伸手快速翻页,一个个方块字密密麻麻填满空格,字迹从一笔一划的稚嫩青涩,逐渐变得工整漂亮,随后又肆意潇洒起来,像李白的诗。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云升,不管读多少遍,我都喜欢李白的《侠客行》,真想像那些传奇小说里写的那样,做一个来去自由,快意恩仇的侠客,走很远的路,去看很美的风景!”
“英子,我也很期待这个阁楼外的世界,你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你看到了便是我看到了。期待着能有一天和你一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赏江南美景,看大漠孤烟。”
……
“云升,我已从中专毕业。我想要继续念书,将来像我的初中班主任一样当一名语文教师,可惜,昨天城里来了通知,我要去插队落户了,我有些忐忑不安,你怎么看?”
“英子,知行合一是提高人对世界认识水平的最好办法,去广阔天地里走一遭,建立一番事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于读书,只要我们依然热爱,总有机会回到学校。祝你顺利!”
秦于理看到这里,感到一阵野风吹拂她的脸颊,她眼前那本又薄又厚的作业本(书信集)蓦然在她指尖散开,无数纸张像蝴蝶一样在风中飞舞,那些密密麻麻的方块字也像是得到了释放一般,化作一列列的飞虫,绕过她的脸颊,飞到不知何处去了。
秦于理看到了一片金黄色的田野,年轻的男人女人手里拿着镰刀,正在飞快地割稻捆稻。稻谷一捆捆倒下,在田垄上蜿蜒出亮眼的麦浪,像一条胖嘟嘟圆滚滚意欲腾飞的小龙。
“屠菊英同志,李福全同志又来找你了!你快过去吧!”年轻的女人们发出或促狭或爽朗的笑声,秦于理感到自己脸颊发烫,她放下手中的镰刀,飞快地跑到田边。
一个穿着石青色列宁装的年轻男人站在田边,手里拿着一个布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