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话说出来,柳华眉目间松快许多,唇角笑意浅淡,几分揶揄几分询问:“你不比我差,那他就配得上你了吗?”
这话青袖刚当面嘲笑过百里霜,听罢青袖笑出了声:“配不上是当然的。谁叫我没出息就喜欢他温温柔柔善解人意呢!”
她坦然地说着真心话,柳华听着心里像是放下了什么:“我曾经也很喜欢他的温柔。”
青袖听出了她的话外音,是曾经,现在和以后不会了。
百里霜带着苏木过来结账时,青袖和柳华两人像认识很久的朋友言笑晏晏相谈甚欢,说着长安的风土人情,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桌主人缺席的宴请,三人各有所得,吃得开怀。
临了,柳华虽仍是笑不露齿,但眉眼间鲜活不少。她向百里霜道别,苏木惊讶道:“怎么这么快就要走?”
柳华解释道:“我本跟随云家商队而行,接下来还要前往洛阳,不宜久留,等何姑娘的新药制成,我会再叫人送过来。”
她又看向青袖:“何况,我来这里要做的事都做了,没有理由再在此逗留了。”
百里霜没有挽留她的理由,一时沉默。正好又有人找来,说家人摔断了腿血流不止,拉扯着他赶忙前去查看。
又只剩下三人,两个女子相视一笑,青袖说道:“我与你虽是初识,但一见如故,只是可惜时间太短,下次长安见面我们可以把男人放在一边,我倒是想再听听你跟着商队走南闯北的经历。”
柳华笑意更深:“好,有缘长安再会。”
她晨时而来,晌午而去,如轻风过境,在方台镇待了不过半日。青袖目送着柳华离去,直到看不见马车身影,仍静静伫立着。
憋了半天的苏木一开口就像着了火:“情敌都走了,你还在看什么?”
“情敌?”青袖面上没有笑意,她从未把柳华当成敌人。
苏木误解了她,以为她还在生气,扬声辩解道:“青青姐,百里大哥和柳师姐的事都过去了,他们都好几年没见面了,何况现在他喜欢的是你,他亲口跟我说的,他说你又勇敢又厉害,说你是凤凰是白鹤,还说自己配不上你……”她看青袖脸色不变,又弱声解释道:“百里大哥长得好看,个子也高,会给人看病,还会做饭,脾气好,爱干净,他真的是我见过最善良最好的人了,青青姐,你能不能为了百里大哥留下来,不要走啊?”
青袖长长叹了口气:“苏木,我知道百里霜于你有大恩,而你跟我相识尚短,但我把你当朋友。你可以舍不得我叫我不要走,但不能为了百里霜让我留下来。我不是他的妻子,你也不是我的婆婆或者小姑子。你这样讲,我很难过。”
听完青袖的话,苏木愣了愣。
青袖不想再多说什么:“百里霜应该很忙,你回去帮他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苏木只好独自回了医馆。
黑色烟雾懂得她为什么不开心,长长的丝带凭空出现缠绕在她的腕上和指尖,声音像叹息一般:“柳华是他差点做了夫妻的青梅竹马同门师妹,苏木是他救下、养育和教导的徒儿和小妹,你只有他些许握不住的情爱,他连正大光明说出口都没有,你又算什么呢?”青袖在这一刻突然觉得有些孤独,冰凉的感觉从胸口出发慢慢缠绕了她周身。
她手中凝起一颗浑圆的冰球,又慢慢合拢手指,一瞬间用力,将坚硬的冰疙瘩攥成四分五裂的碎片。日头开始西斜,掉在地上的冰块儿融化洇湿地面,手中残冰化成水滴顺着青袖指缝慢慢滑落。她心里稍好受些,拿出手帕擦拭湿漉漉的手掌。
她突然就想起那年卢清远念过的一首《采桑子》。
“高城鼓动兰釭灺,睡也还醒,醒也还醒,忽听孤鸿三两声。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
卢清远不读书不做官,只爱求仙问道,他于挽月楼上长居避世。那年盛夏凌晨,峭壁高阁,天色阴沉,电光疾风,肃杀之气裹挟而来,连夜烛火早已熄灭,楼阁之中纱幔翻腾如骇浪。两人拼酒胜负已分,于廊下一坐一卧,共享天地与山河。狂风惊雷之后倾盆大雨骤至,洗尽一山青翠,折弯竹枝腰身,敲击江面时发出鼓声般的响动。时节规律如此,分明在意料之中,她却不明缘由地觉得恍然若失,恹恹地烦闷。卢清远半梦半醒,呓语般念出这一阕词。
她看山看水独坐,他听风听雨高眠。
和卢清远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仿佛被墨香浸透,江水汤汤,和他的琴声和诗词交织在一起,浮生黄粱,如幻似梦。他为她念过很多诗词,有些她记得,有些忘了,这一阙她最喜欢。
欢也零星,悲也零星,人生的底色无非是愚者麻木,智者平静,而她郑青袖,半生所为,不过是麻木着寻求平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