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心底暗叹一口气。话到此处,虽然还有些没出口的,可她已不能再说下去了。
即便邵远以后要分家,即便不在乎邵堂能不能中举,现在也不是和邵堂彻底撕破脸的时候。
她收回了眼神,拿了四串麻绳串好的散钱,用碎布块包了放在邵堂怀里:“再多也没了,就这些,你走吧。”
四串钱挺重,加上她动作麻利迅速,邵堂一时没拿稳,险些摔了。
被朱颜几乎是以赶的方式“请”出门,邵堂怀里抱着钱,正好撞上要去灶房看火的冬云,二人打了照面,都觉得尴尬。
邵堂尴尬的是自己这幅模样被人看到。
冬云难堪的是,亲娘自愿给人做外室的事被他撞见了。
一句话没说,邵堂明白了朱颜给他拿散钱而非银锭的用意,顿时面红耳赤,抱着钱赶紧走了。
冬云却并不在意邵堂是羞还是臊,看着锅里冒着大泡的粥,她搅动了几下,却随之走了神,回想起今日的事。
早前数日娘就时常不回来,她那时候在集市上摆了摊子,还去针线铺子学裁衣,夜里还回来忙着赶工,根本没空理会娘到底去了哪里,她甚至私心觉得娘这样有事做挺好的,比每日在家里暗自神伤的好。
可昨日夜里她没回来,冬云也就做了一夜的衣裳等着她。
直到天边亮起,僵坐一夜,缝了一夜针线的冬云吹熄了油灯,她才后知后觉,或许娘有了好去处,所以这间冬冷夏热的小屋子不是她想回来的“家”了。
印证了她的想法,昨日还在感叹变卖首饰何时能赎回来,今日她娘梁娘子就穿着好衣裳,戴着好珠钗,坐着夏家的轿子招摇过市,进了东屋的门。
然后告诉冬云,以后她要去给人做外室,东西不用收拾那边自然有置办好的,回来就是看看,将她那些还没卖的都留给冬云,连同她为了保持最后的体面宁愿吃粥咸菜也不愿变卖的那些首饰。
“娘,我在替人做衣裳,缝条汗巾有十七文,做一件夏衫能挣八十文,绣嫁衣能挣四百五十文,这么久了,朱娘子给我介绍活不少,我存了二两多了,你瞧——”冬云赶紧将自己的积蓄钱袋子拿出来,青玉色的袋子里装着一锭银子和一些散钱,散钱五花八门,粗略一看就有深浅各种颜色,连年号也有六七个。
“等我多接活,精进手艺,以后咱们就开间铺子,带住屋的那种,再也不用被人赶走了。”
梁娘子摇摇头,她纤细白润的手指抚过挑线带海棠花暗纹的白纱裙子:“我也以为只要我坚持,我也能苦熬下去将你养大,可你瞧瞧,这裙子十二两一条,再看我头上这支羊脂玉的簪子,光是工费就要三十两——冬云,娘曾经以为的都是错的,娘受不了这样的苦日子,是娘对不起你。”她眼里含泪,举起帕子在脸上揩了下,“不过你放心,等我安顿好,你要过来住也是可以的,只要避讳着夏官人,他不会说什么,等到时候你过来,娘好好给你补补,看你黑瘦成什么样了,娘心疼。”
冬云给了她一巴掌。
她很愤怒。
“你就是贪慕虚荣!你就是喜欢骄奢淫逸的生活!”她骂亲娘。
梁娘子说不动她,被女儿打一巴掌也不在意,最后哭着走了。
冬云却后悔地追了出去,她还想留娘。
可梁娘子却头也不回地上了夏家的轿子。
被邻里议论围观,指指点点,冬云一滴泪也没流,回了屋里木然地拿起没做完的衣裳穿针引线。
等过了会才想起自己没吃饭,赶紧生火做饭。
熬好了,端着碗回屋,谁知一个踉跄,碗和热粥都摔了。
听到动静,原本就担心她的朱颜冲出来,瞧见冬云的手都被粥烫红了,赶紧招呼邵远拿冷水来。
庄嫂子看了也直呼“造孽”,喊了声二郎,就见张二郎端着碗跑出来,庄嫂子看他那副模样就来气,使唤他去灶房拿来了香油给冬云抹上。
全程冬云都没喊一句疼,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朱颜感觉她有些不对劲,推着庄嫂子回去吃饭,又给邵远打眼色,自己陪着冬云去了东屋。
屋子里略显闷热,但朱颜还是关了门,她问:“冬云,你还好吗?”
冬云转头看她:“朱娘子,你说我娘从前那么清高的一个人,怎么现在变成这样?”
看她脸色难看,朱颜摸了摸她的额头,才发现她烧得滚烫,竟然在发高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