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糟透了。
爸爸的怒吼、妈妈惊愕的脸、弟弟被吓哭的声音,像无数根针扎进我的耳朵。我的脑海里回想着这一片因为我而起的混乱,觉得自己像个可悲的破坏者,强烈的悔恨和一种巨大的孤独感瞬间淹没了我。
这个家,让我窒息。
背靠着冰冷的房门滑坐在地上,眼泪才后知后觉地汹涌而出。我把脸埋在膝盖里,无声地痛哭起来。我搞砸了一切。伤害了陈砚,顶撞了父母,吓到了弟弟。我像个失控的灾难,把身边所有人都卷入漩涡。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摸索着拿出来,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
是苏灵汐。
信息内容很简单,是一道数学附加题的几种思路探讨,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理性,仿佛外面世界的天翻地覆都与她无关。
我盯着那行字,努力想集中精神,却只觉得一片模糊。我颤抖着手指,回了一个极其简短的:“嗯。”
几乎是在信息发送成功的瞬间,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铃声固执地响着,我犹豫了很久,终于按下了接听键,却没有说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她清冽的声音,平稳得像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一个字,瞬间击溃了我所有的伪装。
压抑的哭声再也抑制不住,我对着话筒,失声痛哭起来,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对、对不起……我……我和砚砚……吵得很厉害……我……我说了很过分的话……我……我家也……”
她没有打断我,也没有说什么“别哭了”之类的空话。
她只是安静地听着,在我哭声稍歇,只剩下急促喘息的时候,才会用那种冷静的、不带评判的语气轻轻问:“然后呢?”或者“你当时感觉怎么样?”
这种纯粹的倾听,反而让我有了一种奇异的倾诉欲。我断断续续地说着,从楼下的对峙,到饭桌上的爆发。
我推开窗,深秋寒冷的夜风灌进来,让我滚烫的脸颊稍微舒服了一点。我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城市的光害让星星稀疏可见。
偶然间,我看到两颗星,隔着遥远的距离,各自闪烁着,忽明忽暗,像是风中残烛。
“你看得到星星吗?”我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嗯,能看到几颗。”
“那两颗……”我指着那两颗相距甚远的星星,哽咽着说,“……靠得太近,会怕互相灼伤……离得太远,又觉得……好孤单……照亮不了彼此……”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安静,然后,苏灵汐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星辰有自己的轨道。引力太强,会互相吞噬直至毁灭。距离太远,则会迷失于冰冷的虚空。重要的是找到属于自己的运行规律,保持恰当的距离,才能稳定地存在于这片宇宙。”
她的话,像一道冷静的光,穿透了我混乱的情绪。轨道。规律。距离。这些理性的词语,此刻却给了我一种奇怪的安慰。
我们不再谈论刚才的冲突,而是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有时是学校的事,有时是对未来的模糊想象,有时只是长时间的沉默,听着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夜越来越深,我的哭声早已停止,只剩下疲惫和浓浓的困意。眼皮沉重得快要抬不起来。
“江珩,”苏灵汐的声音传来,似乎比刚才柔和了一些,“去床上睡吧,趴在桌子上会着凉。”
我已经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其实根本没能移动分毫。
意识渐渐模糊,最后的感觉是手机贴在耳畔传来的、几不可闻的稳定呼吸声,以及窗外那两颗固执地、孤独地闪烁着的星星。
我最终趴在冰凉的书桌上,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的声音彻底消失了。不是被挂断的,而是手机屏幕最后闪烁了一下,彻底归于黑暗。
电量耗尽了。
窗外的夜空,那两颗星星,依旧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明明灭灭。长夜,才刚刚开始。
他们说时间能抚平一切,但我只觉得它像钝刀,一下下凌迟着我勉强拼凑的平静。
这七天,我像一个技艺拙劣的裱糊匠,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苏灵汐”这个名字,将阿珩与她之间那种令我窒息的无言默契,小心翼翼地裱糊进我原本只有我和阿珩的二维世界图景里。
我告诉自己,这或许是一种成长,一种我必须学会的、名为“分享”的宽容。
我甚至试图在脑海中为他们构建合理的叙事:他们是同桌,讨论学习理所应当;苏灵汐是转校生,阿珩善良,给予帮助也无可厚非。我像个蹩脚的小说家,强行给闯入的主角安排合理的戏份,妄图维持故事的表面和平。然而,每一次看到阿珩与她交谈时,眼中那簇我从未点燃过的、属于智力碰撞的火花,我精心构筑的纸城堡便塌陷一角。
那不是我能涉足的领域,那是一种将我排斥在外的、冰冷的共鸣。
我像个幽灵,徘徊在我自己的故事边缘,看着原本属于我的主角,与新的角色上演着我无法理解的剧情。恐慌和嫉妒像藤蔓,日夜不息地缠绕着我的心脏,勒得我快要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