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走到套间门口,对里面的人道了声谢。
里面的人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原本就是我的不对,弥补过失罢了,无须言谢。阿力从前也包扎过不少伤口,让他为你包扎,可好?”
他不忘询问她的意见,这个人的教养总是体现在人最不在意的地方。
叶之萤点头道:“好!不过要先吃饭,吃完饭再包扎!”看他似乎还想坚持立刻包扎,又道,“伤口不深,不差这一会儿!”
饭后,阿卓背着温其玉先下楼收拾,关若飞同行保护,阿力则在包厢为她包扎伤口。正如温其玉所言,阿力确实包扎得很好,整齐、干净,是能治好强迫症的程度,好到叶之萤忍不住交口称赞:“你这手艺太棒了啊!”
没想到阿力却谦虚地摇头:“我这全是跟少爷学的,只学到了皮毛而已,少爷从前包得才好呢。”
阿力看了眼门外,看到那三人正背对着他们艰难下楼,这才放心压低声音继续道:“以前营里的伤兵,但凡大将军有时间,都是由大将军亲手包扎伤口,药膏是大将军的独家配方,那些伤在他手中,不仅好得快,而且不留疤。”
“大将军?就是你家少爷?”阿力在讲述军营生活时,对自家少爷连称呼都变了。
“嗯!”
“他还亲自给伤兵处理伤口?没有军医吗?”叶之萤吃了一惊。
阿力笑道:“我从前和你一样,也想不明白。大将军每日光军机要务就要处理到很晚,这种小事明明有军医在,何必还要自己操劳?更何况军营里都是些大老爷们儿,在战场上连命都顾不上,还在乎那些疤做什么?可大将军却说,虽然上了战场人人就得豁出性命去拼,但那些士兵们同时也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在远方的家乡,也有牵挂他们的家人在为他们的平安祈祷。他作为将领,大家信任他,跟着他出征打仗,把命都交给他,他便有责任替那些远方的父母妻儿照顾好他们牵挂的家人。”
虽然叶之萤早已对温其玉的人品有了深入的了解,但当听到阿力这番话后,内心还是被深深触动了。
这些日子,关于那个少年将军的故事不断地碎片化地向她扑来,她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那个原本抽象的符号便在她心中慢慢具象化。
她走近了一个与她本无交集的人,那人对此并不知情。
她安静地站在他身旁,看他银鞍白马、意气风发;看他身着铠甲、手握长枪;看他点着油灯、手拿草药。她原本并不认识他,也没有机会再认识他,可奇怪的是,明明是一个已经逝去的人,如今却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来到了她的面前,渐渐走进她的心里……
待二人下到一楼时,温其玉已经重新坐回了轮椅,阿卓已为他绑上了束带,高大的人瘫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身体软趴趴靠着椅背,双手被摆放在两腿中间,手指无力,蜷缩在一起,两条腿藏在长袍下,消瘦得几乎找不到它们存在的痕迹,唯有衣摆处露出的两只一尘不染的鞋还向大家证明双腿的存在。
她实在没法不为这样的他难过。
突然,有人打断了她的思绪:“这位姑娘,在下松州玉泉山杨氏——杨宗明,今日能在此处与姑娘相遇,实乃三生有幸。我看姑娘弱骨纤形,娴静温婉,气质如兰,必不是出自一般门第。只是方才看姑娘上楼去,不敢叨扰姑娘歇息,便在此静候姑娘下楼来。敢问姑娘哪里人士?在下可否有幸与姑娘相识?”
叶之萤这才发现轮椅旁边还站着一个人,比她高半头,目测有一米八二、八三的样子,身材精壮,瘦而不柴,长相很是秀气,他身穿深蓝色长袍,头戴玉冠,正躬着身子向她作揖,倒是很客气恭敬的样子。
只是……松州玉泉山杨氏?这是什么自我介绍的方式?在叶之萤看来,如此自报家门,不过是想用身世为自己脸上贴金罢了。还有,说她弱骨纤形又是什么夸人的话?
“你谁呀?”不等叶之萤开口,关若飞就一手挡在她身前,眼神充满了敌意。
“我不知道什么牛氏、羊氏,或者猪氏、狗氏的,”叶之萤轻轻推开了关若飞的手,又笑着对那位姓杨的道,“还有,你出身或许不错,但是看人的眼光实在不好,我骨架不柔弱,气质也不如兰,跟娴静温婉更是不沾边,既不是名门望族,也不是大家闺秀,恐怕没资格与公子相识!区区贱名就不污公子的耳了,告辞!”
说完,便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位杨公子竟然不羞不恼,也不知是强撑着还是确实心胸宽阔,反倒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她来。
“请吧!”见他不走,关若飞又一次下了逐客令。
他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真是相当执着。
既然他不想走,那就继续站着吧!
叶之萤实在懒得理他,径直往门口走去。其余人也跟上来。
“夜莺,你可真损,一点面子都不给人家留!”关若飞一副嫌弃样,又撇着嘴去问温其玉,“兄长,她平日里与你说话不会也是如此吧?”
温其玉被关若飞问得很是尴尬,他偷看了眼叶之萤,一副心虚的样子。
往事不堪回首,叶之萤赶紧转移话题:“瞎说什么呢?那么庸俗肤浅的人哪能和你兄长相提并论!”
听完这话,温其玉脸上瞬间有些不自在。
“那倒也是!对了夜莺,兄长说他要先回去了。”关若飞轻轻拍了拍温其玉的肩膀。
“噢。”她毫无波澜地应付了一声,语气却难掩失落。
温其玉低着头,并未看她。
关若飞没有觉察到有什么不对,继续道:“听小二说未正一刻集市上有社火表演,这已经未初三刻了,时辰刚刚好,我们去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