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我成功阻止了上弦之一的行动,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马上开枪!】
【不要管我,千万别犹豫!】
疗伤时时透无一郎的嘱咐言犹在耳。
吞下继国严胜的刀尖后眼瞳变得与他完全相同,额头上也生长出类似的火焰痕迹,不死川玄弥没有时间思考自己现在究竟算是什么,在学会了铸造那柄刀血鬼术后,他当即融合自己的血肉改造了手枪。他一直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现在,舞台已经准备就绪,挣扎在他身躯中那狂暴的因子没能影响他哪怕半分的犹豫,他扣下了扳机。
危机意识作祟,继国严胜当然感觉到了。他第一时间就用刀接住了比起柱逼近的速度更迅猛的暗器,但诡异的是,这弹丸却犹如活物般临时改变方向固执地扎进他的血肉中,被击中的钝痛掺杂着鲜血,不断挑拨着他危险的神经。
余光瞥去,他看见了鬼化的不死川玄弥——那副模样——与他那把显然得到改造的异样的枪。
可惜的是,这一次他不再拥有腰斩那个食鬼之人的机会。
自那些射入他□□的弹丸中倏地萌发出一股巨大的生机,扎根在他血管之中的种子汲取着来源于上弦之一的养分蓬勃生长,粗壮的枝干顷刻间便牢牢地抱缚着继国严胜的身体将他死死钉在原处。果然是血鬼术——后知后觉的真相让他明白不死川玄弥能力的本源正在于他被削落的头发与断刃,他吸收了他的一部分,又用如此得来的力量禁锢了他!
无法动弹。就连举起刀的双手也无法移动分毫。
继国严胜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三个柱向他靠近。
恐惧、愤怒、厌恶一一上演。仿佛从心窝到头部被贯穿的紧张感,因为生命受到威胁于是身体都开始麻痹起来……
平稳感从脚底开始瓦解的感觉,讨厌……又让人怀念的感觉。
四百年来的第一次。
四百年前的某一天,那是一个升起红月的夜晚,独行在荒野之中,望着那轮巨大的满月。继国严胜见到了比这更为不可思议的光景。
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毅力与心态走到这里的,苍白的头发在夜风中拂动,勾勒出毛躁的影子。他还穿着与当年类似的和服,腰间佩戴着当年那柄刀,站立时身形依然笔直有力,只是面容被岁月毫不留情地抹去了年轻,留下的只有苍老的痕迹。
继国严胜并没能想到有生之年还可以再一次见到“弟弟”。已经是一副寒酸而年迈模样的“弟弟”。
……上一次见到他是六十年前吗?那么人类的他年龄已经超过了八十岁。
“不可能……”这是绝对有碍继国严胜认知的存在,他顾不上别的一切,只下意识问道,“为什么还活着?”
那个夜晚好安静好安静,仿佛世界上只有芦苇叶互相摩挲的声音。冰凉的风中,他固执地寻找着一个答案,寻找着那个让自己不会变成一个笑话的答案:“其他人明明应该都死了,不超过25岁就死了……你,为什么你,只有你……”
弟弟没有在意他的问题——记忆中他好像一直如此,像活在自己认知的世界里——他还没有说话,眼泪就已经落出眼眶:“哥哥,你,太可怜了。”
被年迈、衰老、朽木一般、过去是弟弟的生物怜悯了。但内心中首先升起的却并非愤怒,而是荒谬。巨大的荒谬驱使着继国严胜认真打量起面前这一存在。无论是面庞还是身体,原本光洁的肌肤变出沟壑,曾经能够看出与自己有着同源血脉的特点如今已经全部消散,徒有衰老的丑姿,那显然是继国严胜从未想象过的样子,无论是弟弟还是自己。
他同样年老的嗓音吐出的“哥哥”二字已不带年幼时的信赖或欣喜,声音变得深沉,所蕴含的意味也同样如此。明明是六十年前最讨厌的弟弟。然而看到在情绪上没有喜悲的弟弟流下眼泪,继国严胜第一次因为没有预想到自己会产生动摇而感到深深困扰。
在他这颗早已非人的心中喧嚣的竟然全数是他已经抛却的那些感情,这不对、不应该的。当初做出选择时不就已经想好了未来吗?即使那无数个未来中都没有弟弟存活至今的考量……
对。没错,他已经是一个老人了,不再是全盛时期……必须要杀了他……断绝人类时血肉的联系。
他是猎人,猎人会向他举起刀,而向自己举起刀的人都应该被斩杀。
弟弟一言不发,端正地做出拔刀的姿势。
或许此时此刻在自己脑海中增殖的纷乱,在下一秒就会断绝吧。
从不懈怠的弟弟、生来就具有过人天赋的弟弟、什么都不用做好像世界就会向他奔去的弟弟……在阔别六十年后的今夜,已不再是一路人的弟弟,只是摆出准备攻击的架势就让自己感受到无尽的压力,仿佛在双肩压上沉重的巨石,压迫感将空气都加重了,夜风悄然息止,沉闷的气息由外压进自己的肺叶。
那么苍老的弟弟,那么衰老的人类,那么普通、毫无花样的剑招,在他的姿势上却没有任何可以叫自己喘气的缝隙。
就像并肩作战时的每一次一样,弟弟轻声说道:“要上了。”
他拔刀出鞘冲来的瞬间继国严胜什么也看不清,甚至没能来得及拔出自己的刀。手才握上剑柄的瞬间,脖颈处血液已经飞溅,溅落在这个寂静且冰冷的夜里。
为什么?一切的一切在生死之际变得不再重要,只是沦落到继国严胜的心中,仍然只剩下这一个问题。
为什么只有你在世界的常理之外?
为什么只有你一直是特别的存在?
明明是斑纹的持有者却长寿,明明那么老了,使用技术却和全盛期的速度、威力无差。
继国严胜清晰地想起来了被自己抛诸脑后的那些往事,六十年前与他相伴的每一日,仿佛要将骨头都融化的嫉妒心都在沸腾。憎恨你,想要杀了你,继国严胜难以维持平静地暴露出恶相,用嘶吼般的喘息压抑着即将突破喉口的疑问。他知道,只要再一刀他就会死。
把那位大人也压制的剑技,说是神也毫不为过,紧张和失败的屈辱将内脏全部搅紧,下一次不会再偏离了,会绝不心软地砍下他的头颅。原来时间固然可以带走很多东西,却还是无法改变有些存在,千百个日夜的流转,继国严胜无数次以为自己已经释怀——他活了下来,长久地存活,而弟弟终将成为往昔的一道残影,与滔滔流去的岁月一同消失在他的永恒之中。他疯狂地逃了这么多年,以为自己已经成功逃脱了,事实却是一个不好笑的笑话,他还是被追上了。
但是。下一刀已再也不可能了。
他以站着的姿势耗尽寿命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