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肉身挡下所有攻击,低沉的鸣声骤然化为一阵喘息,野兽般排布的尖利长齿间,黏稠的涎水顺着他呼吸的起伏滴落。
继国严胜的身体仿佛进行了一次分裂重组,所有刺向天地的刀刃皆被熔成可怖的鳌甲,漆黑的盔壳昆虫似的覆盖在他的身躯上,而他的后背,撕下血鬼术的树枝后,伤处迸裂出节肢般的躯干,其上满是锐利的尖刺,正兀自向着空气颤抖。
脖颈上,一颗彻底抛去人类痕迹的属于恶鬼的头颅,满嘴利齿外翻,正猛烈地呼吸着这个令人留恋的世界清新的空气。
再也看不出任何属于“继国严胜”这一人类的痕迹。
“那混蛋重新把头长出来了!”希望熄灭的那一刻,不死川实弥痛骂着将风暴劈向恶鬼丑陋的形体,“妈的畜生啊啊啊啊啊!”
“继续攻击!”炼狱杏寿郎戒备着,气息滚过喉咙时泛起一阵腥甜,这是一场激烈的苦战,高强度的战斗引起血气翻腾,每一次吞咽都能尝到自己伤处的苦涩,但一切还没结束!他横过刀,让炼狱不灭的莲火铺天盖地地覆向恶鬼的身体,为同伴们寻找突破的契机。
“他刚刚被斩下首级,身体应该还很脆弱!”悲鸣屿行冥甩动着流星锤,将火焰卷成一串赤链,优于常人的感官让他看清了继国严胜身体的变化,他象征着心脏的位置依然是他的头颅,卡着每一次呼吸跳动。并没有更多特别之处,既没有长出更多的心脏,也没有长出更多的头颅,命脉仍是那唯一一处,“他再生的速度没有无惨那么快!攻击脖子!不要停下!”
他克服了。
一切的路只留下这一个结果,继国严胜重新生长出头颅,这意味着一切的攻击都再无意义。就像那位大人那样,除日光之外……他获得了更高的自由,得到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样一来,他就不会再输给任何人……
从那向着他挥来的刀剑之上——银白的刃身中映出他如今的面容。
那是谁?
意识到那正是自己的时候,继国严胜几乎是茫然不解地看着它。
与人类全然无关,真正抛弃了“继国严胜”这一存在,何等丑陋的姿态……
还是幼童时的缘一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兄长大人的梦想是成为这个国家最强大的武士吗?”
那时他还很年幼,在继国家他像一个无人在意的影子,但不知为何缘一却总是跟随着他,继国严胜不确定缘一是否看不透他的心绪与对他复杂难言的感受,总之一切都不曾改变缘一的行动。他总是在自己的身边安静地待着,看着自己做任何事,学习、练武、吹奏乐曲……无论何时,只要看到缘一就能看到他脸上展露的天真的、没有任何阴霾的、充满信任的笑容。他稚嫩的声音无时无刻不伴随着自己,从继国家到鬼杀队,一直到如今。
“我也想成为兄长大人这样的人,我要——成为这个国家第二强的武士。”
这是,武士的姿态吗?
思考的能力停滞,继国严胜无法考虑别的什么,只不断向自己发问: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明明是重构的身躯,然而先前被无一郎刀刃刺穿的地方却不曾愈合,只这么一瞬间的怀疑,伤处又一次传来隐痛。消弭是从此处开始的,肌理变得轻盈,仿若无物,化作飘絮,无数次解离,散入空气。身体是从那里开始崩坏的。
这一次继国严胜依然没能躲开再次袭来的流星锤。
新生的头颅被毁去,地底阴冷潮湿的风吹过,躯体不再是血肉的集合,如风化的石层一片片皲裂剥落,在空气中逐渐解体。
快使出技能,快使啊!快……血鬼术使不出来……!
还没有完……应该还能再生……还没有输……
我还……
再一次见面的冷夜里,苍老年迈得和记忆中那个弟弟早已截然不同,甚至说得上面目全非的缘一流下浑浊的泪:“多么悲哀啊,兄长大人。”
他那时的怜悯,继国严胜曾百年都没能读懂。
首级被斩下,身体被切裂碾碎,依然无法承认败北的这份丑恶——苟活之辱——存活数百年竟然是为了这种事吗?
不惜化作丑陋的怪物,只是因为不想输吗?
不惜食人饮血,只是因为想变强吗?
上弦之一的躯体解体得更多了,有异于人体的构造最先失去,如他以非人的行为得来的漫长生命也在此时走向终结。
不惜堕落为如此凄惨的生物只是因为不想死去吗?
残存的部分终于难以支撑地摔倒在地,飞萤散去,火光于四百多年后的今夜被无声吹熄。
不是的……
感官也逐渐失去,意识变得那么遥远,能听见往日的回声,无数的啼哭与哀鸣,他曾做下的恶,一直以为自己抉择的必然是正确的道路,但他真的不知道这是罪孽吗?已经不能再回答了,发声的器官也一点点消失,明明应该同样失去思考的能力,但不知为何,灵魂独立存在似的拉开黑夜的帷幕,清晰出现的只剩下那个月夜之下,许久未见的缘一孤身出现从鬼的围猎中救下他时的身影。
月光无法融化他赤红的发,冰冷的夜色也不能夺去他那颗平静的心。
——缘一,我只是想要成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