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主卧里,时忆带来的那盏星空灯在天花板上投射出缓慢旋转的蓝色星云,细碎的光斑如同碎钻,洒落在墙壁、衣柜和并排摆放的两张枕头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属于时忆的牛奶味沐浴露的甜香,与今安房间里原本清冽干净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陌生的、却不容忽视的共存感。
“哥哥,你看那颗,像不像小熊座?”时忆侧躺着,面向今安的方向,手指着天花板,声音里带着兴奋过后残留的微喘和满足。他终于如愿以偿,躺在了哥哥的身边,这个认知让他心底充盈着巨大的幸福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今安靠坐在床头,手里还拿着一本摊开的物理习题集,台灯的光线将他专注的侧脸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他并未抬头,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的目光停留在题目上,思绪却难以完全集中。背脊上似乎还残留着来时路上,那道来自后方、冰冷而沉默的视线带来的重量。季予时独自离去的身影,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口某个柔软的地方,不剧烈,却持续地散发着隐痛。
“哥哥,”时忆又往他这边蹭了蹭,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予时哥他……是不是不太高兴我住进来啊?”
今安翻动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时忆虽然心思单纯,但并不迟钝。季予时那几乎不加掩饰的冷漠和隔绝,只要稍加留意就能感受到。
“他性格如此。”今安合上书,放到床头柜上,伸手关了台灯。房间内只剩下星空灯幽暗迷离的光线,彼此的面容在光影中变得模糊不清。“睡吧,明天要早读。”
他没有正面回答,但也没有否认。这种默认让时忆沉默了一下,随即,一只温热的手悄悄从旁边伸过来,轻轻抓住了今安睡衣的一角,像小时候害怕时那样。
“没关系,”时忆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和坚定,“有我在呢,哥哥。”
这句带着孩子气保护欲的话语,让今安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他没有推开那只手,只是重新躺好,闭上了眼睛。“嗯。”
然而,睡眠并未轻易降临。身边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和体温,房间里有置的改变,空气中陌生的气味,都在无声地提醒着他生活轨迹的变更。更重要的是,一墙之隔的次卧,那片死寂般的沉默,像一块巨大的寒冰,不断散发着冷气,渗透过墙壁,侵扰着他的神经。他几乎能想象出季予时此刻的样子——或许也并未入睡,只是沉默地躺在黑暗中,用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将所有情绪牢牢封锁在内心无人可以触及的角落。
这种认知让今安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愧疚。他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接纳时忆是理所应当,季予时的反应……过于激烈,也毫无道理。可那份无形的压力,却真实地存在着。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今安如同往常一样准时醒来。他生物钟极其稳定,即便昨晚睡得并不踏实。他刚想如同往常一样起身,却感觉到手臂被什么压住了。侧头一看,时忆不知何时整个人都凑了过来,脑袋枕着他的手臂,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胸口,睡得正沉,呼吸均匀,脸上带着毫无防备的恬静。
今安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他很不习惯这样的亲密接触,即使是时忆。他试图轻轻抽出手臂,动作却惊动了浅眠的时忆。
“哥哥……早。”时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今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带着睡意的、满足的笑容,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紧地抱了一下,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手,揉着眼睛坐起来,“我去做早餐!”他像是急于表现,立刻跳下床,趿拉着拖鞋就往外跑。
今安看着他的背影,揉了揉有些发麻的手臂,心底那丝异样感挥之不去。
当他洗漱完毕走出房间时,发现时忆已经在厨房里忙碌了。煎蛋的滋滋声传来,伴随着时忆轻快的哼歌声。而客厅里,季予时也已经起来了,他正站在窗边,背对着厨房和主卧的方向,望着窗外尚未完全苏醒的城市街景。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运动长裤,身姿挺拔,却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
空气中弥漫着煎蛋的香气和牛奶加热后的暖香,这本该是温馨的画面,却因季予时那道沉默的背影而显得格外凝滞。
时忆端着两盘煎蛋和烤好的吐司从厨房出来,看到季予时,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灿烂的笑容收敛了些,小声打招呼:“予时哥,早。我做了早餐,你要不要……”
“不用。”季予时打断他,声音平淡无波,甚至没有回头,“我出去吃。”
说完,他径直走向玄关,换鞋,开门,离开。整个过程没有看今安一眼,也没有对桌上那份显然包含了他份量的早餐表示任何关注。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却像重锤敲在寂静的空气里。
时忆端着盘子,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脸上的光彩黯淡下去,他看向今安,眼神里带着委屈和不解:“哥哥,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今安走到餐桌前坐下,拿起一片吐司。“没有。”他顿了顿,补充道,“他习惯这样。”
这顿早餐吃得有些沉默。时忆不再像昨晚那样叽叽喳喳,只是低头默默吃着东西,偶尔偷偷抬眼看看今安,又看看那扇紧闭的大门。今安能感觉到他的失落,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季予时的态度像一堵无形的墙,不仅将他自己隔绝在外,也在他和今安、时忆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
白天的校园生活依旧按部就班。然而,细微的变化正在发生。
课间时分,当时忆又像小尾巴一样凑到今安座位旁,拿着练习册问他题目时,今安能感觉到,来自后排季予时座位的目光,比以前更冷,停留的时间也更短。往往只是不经意的一瞥,便迅速移开,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沾染上什么不必要的东西。
而季予时本人,在学校里与今安的交集几乎降到了零。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即使不言不语,也会在放学时默契地等上一等,或者用眼神示意。他现在总是独来独往,要么提前离开教室,要么就在座位上等到最后,确保不会与今安和时忆同路。
他的这种变化,不仅今安感觉到了,班里一些敏锐的同学也察觉到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