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香氛扩散器发出最后一声轻鸣,薄荷与樱花的雾气在玻璃罩里凝成细小的水珠,顺着“307”的刻痕缓缓滑落,像谁在数着时光的刻度。夏栖迟站在操作台边,指尖抚过那道歪斜的小尾巴——高三暴雨夜,他蹲在地上刻门牌,美工刀突然打滑,划出的痕迹此刻正硌着指腹,熟悉的痛感里裹着滚烫的记忆,像被点燃的引线,瞬间炸开了满室的光。
“冬以安。”他开口时,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得像敲在冰面上的钟。
冬以安正给V010的脑波图谱做最后的校准,闻言回头,撞进他骤然清亮的眼眸里——那里面不再是零碎的光斑,而是完整的星河,盛着高三的雪、盛夏的蝉、实验室的灯,还有无数个藏在时光褶皱里的瞬间。
“我记起来了。”夏栖迟的指尖拂过他的发梢,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记起你在生物园给薄荷浇水时,阳光把你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只蹲坐的猫;记起你把最后一颗草莓糖塞给我,说‘你低血糖更需要’,自己含着没味道的薄荷糖写试卷;记起雪夜你守在我床边,睫毛上的霜化成水,滴在我手背上,烫得像火。”
冬以安的呼吸顿住了,手里的校准笔“啪”地掉在地上,滚到夏栖迟的皮鞋边。那些被以为永远遗失的细节,此刻正被对方一字一句地捧出来,带着温度,带着香气,带着彼此都认得的心跳。
“还有这个。”夏栖迟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个褪色的铁皮盒,打开时,里面躺着半块压得扁扁的巧克力,包装纸上印着模糊的榛子图案,“高三运动会,你跑八百米晕倒在终点线,我把这个塞给你,说‘吃了就不晕了’。你咬了一口说太苦,我就替你吃了剩下的,结果被你笑‘夏总也爱吃甜食’。”
巧克力的包装纸上,还留着两个小小的牙印,一个深,一个浅——深的是他咬的,浅的是夏栖迟的。冬以安忽然想起那天的阳光,确实很烈,烈得把夏栖迟的白衬衫晒出淡淡的汗渍,却没挡住他眼里的光。
“你怎么……”他想问“你怎么留着这个”,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哽咽。
夏栖迟笑着擦去他眼角的泪,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因为是你给的。”他顿了顿,忽然单膝跪下,从铁皮盒底层抽出枚银质戒指,戒面是片蜷缩的薄荷叶,叶尖嵌着颗极小的绿宝石,“高三毕业那天,我本来想在307给你戴上的。那天你穿着白衬衫,站在樱花树下,我紧张得把戒指攥在手里,汗都浸湿了盒子,结果你被老师叫去谈话,我没来得及说。”
戒指的内侧刻着两个极小的字:“安之”。是他的小名,也是刻在血脉里的印记。冬以安看着那两个字,忽然想起石碑后的那句话:“待雀鸣三声,露满花时,安之归处,便是吾乡。”原来所谓的归宿,从来都不是某个地方,而是某个人。
“后来出了车祸,”夏栖迟的声音低了些,带着后怕,“我躺在病床上,什么都记不清,却总觉得少了什么,手空得发疼。直到在实验室再见到你,看见你给薄荷浇水的样子,心里那个洞才开始慢慢被填满。”他把戒指轻轻套在冬以安的无名指上,尺寸刚刚好,“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窗外的麻雀忽然“啾啾”叫了三声,三只灰雀落在窗台上,歪头看着他们,其中一只的脚爪上还缠着那根细红绳。张妈不知何时站在回廊下,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碗紫菀粥,见他们看来,笑着摆了摆手,转身悄悄离开了——有些故事,总要留给当事人自己收尾。
“其实我也怕。”冬以安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微哑,“怕你永远记不起来,怕那些只有我们认得的细节,最终只留在我一个人的记忆里。”
夏栖迟站起身,把他紧紧拥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心跳透过衬衫传过来,有力而清晰:“不会的。”他的声音在胸腔里震动,像大提琴的最低音,“就算忘了全世界,我的心跳也会记得你。它认得你的温度,认得你的味道,认得你睫毛扫过我手背时,那阵让我心慌的痒。”
实验室的挂钟敲了十二下,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细碎的光斑。V010的脑波图谱在屏幕上温柔起伏,α波与香氛频率完美重合,像两条终于找到彼此的河流。
“对了,”夏栖迟忽然松开他,从口袋里摸出份文件,“我把海外分公司的股份转让给你了。”
冬以安愣住了:“你干什么?”
“不是给你的,是给‘安之’的。”夏栖迟笑着弹了弹他的额头,“高三你说想建个全世界最大的薄荷种植园,说‘薄荷能安神,种满全世界,就没人会做噩梦了’。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
文件的末尾,签着夏栖迟的名字,旁边画着个小小的薄荷叶,和他戒指上的图案一模一样。冬以安忽然想起那天在花市,夏栖迟蹲在薄荷苗前,说“这株的根须最壮”,当时他没懂,现在才明白,对方早就记起了那个关于薄荷园的约定。
傍晚的樱花园里,夕阳把花瓣染成金红色。夏栖迟牵着冬以安的手,慢慢走在铺满落英的小径上,戒指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轻响。
“我爱你。”夏栖迟忽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但我更希望你先爱你自己——因为那是我不在时,你也能活下去的盔甲。”
冬以安的眼眶又热了。他想起高三那年,自己总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躲在实验室哭,夏栖迟就把他拉到樱花树下,说“你的好,不用别人点头才算数”;想起他因为实验失败想放弃,夏栖迟熬夜帮他查资料,说“你已经很棒了,休息一下没关系”。原来这份爱里,从来都不只有占有,还有小心翼翼的托举。
“我知道。”他笑着回握住对方的手,“就像你也要好好爱自己,因为那是我看向你的时候,眼里最亮的光。”
远处的实验室亮着灯,香氛仪还在工作,薄荷与樱花的香气顺着晚风飘过来,混着两人的笑声,在樱花园里久久不散。张妈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悄悄抹了把泪,灶上的紫菀粥还在冒着热气,甜香漫了满院——就像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温柔,终于在这个傍晚,开出了最甜的花。
夜空渐渐暗下来,第一颗星星亮起来时,夏栖迟忽然指着实验室的方向:“你看。”
玻璃罩里的樱花苗已经抽出新枝,薄荷的叶片在香氛雾里轻轻摇晃,而在它们的影子旁边,两道依偎的人影正被灯光投在墙上,像幅被时光温柔封存的画。画里有高三的雪,有盛夏的蝉,有无数个未完待续的瞬间,还有一句藏在心底多年的话:
原来最好的记忆,从来都不是被记起的那一刻,而是从遇见你的第一天起,就已经刻在了彼此的生命里,像薄荷的根,深扎土壤,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