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从酌陷在被子里,呼吸均匀,眉心却微不可察地拧着。
他又做梦了,是清醒的梦。
脚下是那条碎金光片铺成的小径,流光溢彩,四周是混沌的雾霭,唯有前方一册厚重的书籍悬浮在半空,封面上笔走龙蛇写着“朝堂录”。
顾从酌神色并不惊讶,甚至说有些司空见惯。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投向那册话本,如同一名作壁上观的看客,看这次《朝堂录》会将哪页翻给他看。
但其实在看见话本内容之前,顾从酌心底已经隐约有所猜测。
仿佛感应到顾从酌的视线,《朝堂录》无风自动,泛黄的纸页唰唰翻动,响声急促,最终定格在某一页:
【余村,傍晚。
残阳如血,将简陋的屋舍笼罩上一层红晕,也将柴房门口的那一道人影拉得很长、很长,好像能延伸到天边。
那是个年轻的姑娘,静立在柴房门口,橘红的夕阳映在她身后,勾勒出金灿灿的光边,却没给她的眼神添半分暖意。
她眼神直直地投向房内。
柴房内,一个老太太弓着身子瘫倒在地上,身上那件粗布衣裳洗得发白,满是补丁。她似乎刚悠悠地转醒,见状一愣,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眼泪混着鼻涕直流,但嘴里死死塞着块抹布,发出的声响含糊不清。
起初她望着门口的年轻姑娘,眼神里满是哀求,可等看清年轻姑娘始终冷着张脸,眉毛都不带动一下,那点哀求很快就变成了怨毒。
老太太使劲地挣着被捆住的手脚,喉咙里“嗬嗬”不停。姑娘走到她身前,没有蹲下或是附身,就听清了她隔着抹布咬牙切齿地咒骂:“柴雨……你会遭报应的!”
柴雨挑了挑眉,转身走至门边,将一支蘸满煤油的火把,当着老太太的面倏地点燃,接着手臂一扬,火把落进柴房。
大火借着提前浇遍的煤油腾地燃起,将柴草与木梁全吞进火舌。
火光映亮柴雨面无表情的脸,她利落地锁上柴房,转身消失在余晖里。
升腾的浓烟起初只被当成炊烟,直到烟越来越浓、越来越黑,村民们才着急忙慌地赶过去,拼命将河边的水扛来。
火势仗着风势,蔓延小半个村落,哭喊声、泼水声、房屋倒塌声乱作一团。
与此同时,换上一身孝衣的柴雨,挎着装满纸钱的篮子,一步步走向村庄后山深处,寻找一座坟墓。】
书页骤然纷飞,又是另一番场景:
【昏暗的山洞内。
一个满脸横肉、带着丑陋刀疤的壮汉,面目狰狞地举起砍刀,朝着一个穿着半旧青布长衫、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狠狠劈去,转眼男子便人头落地。
刀疤脸心情不错地吹着口哨,回头看了眼山洞深处藏满珠宝首饰的木桶,从里头找出最名贵的那支凤钗,塞进怀里。
他边下山,边盘算着离京之前去找个靠谱的地儿将钗子卖了,指不定能跟京城最漂亮的花魁春风一度,这辈子都值。
行至半途,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低泣声随风飘来。
刀疤脸脚步一顿,循声找去,穿过一片荒草萋萋的坟场,他看到一座孤坟前,跪着个身穿孝衣的年轻姑娘,身形纤细,肩膀微微耸动,瞧着弱不禁风。
哭声正是从她那里发出。
刀疤脸舔了舔嘴唇,露出个淫邪的笑,凑上去搭话:“小娘子哭得好伤心,爷听着,心都要碎了……”
那姑娘闻声也不恼,只是哭声停了,带了满脸泪痕转过头来,问:“是吗?”
刀疤脸点点头,心想这娘们还真是识趣儿,待会完事给她留个全尸不是不行。
然后他看到眼前的姑娘,嘴角慢慢勾起抹笑,眼神却越来越冷,眼底没有恐惧、也不见丝毫其他情绪,只是无波无澜地睨着他,像在看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