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推开殿门,独自走向广场,没有仪仗,没有护卫,只穿着常服,一步一步,走入人群。
没有人攻击他,也没有人跪拜。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皇帝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声音沙哑:
“我确实不是正统。我的祖父,杀了真正的太子,篡改遗诏,逼死了林知远。这些年来,我享受尊荣,却夜夜梦见血书临终。我知道错了,可我一直不敢认……因为一旦承认,这个王朝就没了根基。”
他顿了顿,泪水滑落。
“但现在我想通了。根基不该建立在谎言之上。如果这个天下必须靠欺骗才能维持,那它就不配存在。”
全场寂静。
良久,一个老妇人走上前,将一块木牌放在他脚下。上面写着两个字:**忏悔**
皇帝跪下,双手捧起木牌,额头触地。
那一刻,浪浪山的雪,忽然停了。
赎言碑前,初声钟的最后一响悠悠散去。哑僧缓缓坐下,合上双眼,身体逐渐化作风中的尘埃,随雪飘散。唯有那口铜钟留在原地,钟身彻底褪去锈迹,焕发出温润古光。
阿篱疲惫地靠在碑上,嘴角却带着笑。裴昭递来一碗热茶,轻声道:“你做到了。不止平反一人,而是唤醒了一种可能??人,可以不怕地说真话。”
“不是我做的。”她摇头,“是每一个不肯闭嘴的人做的。张元庆、沈青禾、林知远、陈砚、柳芸……还有那些连名字都没留下的普通人。他们才是钟声的源头。”
裴昭望着远处,忽然道:“你看。”
只见山道上,陆续走来许多人。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怀抱婴儿的妇人,有断臂老兵,有失学书生……他们默默走到碑前,放下一盏灯,刻下一个名字,或只是静静地站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去。
一名小女孩踮起脚,在碑底添上一行歪斜小字:**妈妈说,你要记住这个人??李阿牛,他为争一口井水被打死,没人替他说话。**
阿篱蹲下身,牵起她的手:“现在有人说了。我们会一直说下去。”
夜幕再度降临,赎言碑如星辰般点亮群山。七十二守语人围坐诵经,不是经文,而是朗读那些被禁的篇章。声音汇成河流,流向四方。
而在东海遗音洲,那座黑色石碑的裂缝已扩至半尺,微光涌动,竟开始缓缓移动,朝着浪浪山的方向,一寸寸挪移。
虚空深处,那个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在听。
>你也听到了吗?”
阿篱闭上眼,听见了??
听见了远方孩童的读书声,
听见了狱中囚徒用指甲刮墙的节奏,
听见了战地书信用血写完最后一句的叹息,
听见了千万个灵魂,在黑暗中轻轻叩击世界的壳:
**还在说。**
**还在听。**
**还在活。**
她举起权杖,最后一次敲击赎言碑。
这一声,不再是为了唤醒死者,而是告诉生者:
>你可以沉默,
>但请记住??
>总有人,不愿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