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冤,奶奶老,
>我要说,不怕刀。”
阿篱含泪点头。她在新立的碑前放下那只纸折的金蟾??正是十年前那个小女孩留下的。风吹起纸翼,仿佛真的跃起一瞬。
当晚,她梦见觉微坐在槐树下,手中拿着一本空白册子。
“写完了么?”他笑问。
“还没。”她说,“还差最后一页。”
“那就补上吧。”他递过笔,“记住,不要写胜利,写人。写那些在黑暗里仍张嘴说话的人。”
她醒来,提笔写下《守语史》第一百零一卷的结尾:
>“静心盟覆灭后,有人提议立碑纪念死者。我们没有。
>因为真正的纪念碑,不在石上,而在每个人开口的瞬间。
>当一个农妇敢对县令说‘你撒谎’,当一个孩童拒绝背诵虚假课本,当一对夫妻在夜谈中说出彼此隐瞒十年的秘密??
>那一刻,觉微便活着,金蟾便鸣叫,赎言碑便巍然矗立。
>历史从不由胜利者书写,而由所有不肯闭嘴的人共同镌刻。
>此谓:声之不灭,如星火燎原;言之自由,纵百死而不僵。”
写毕,东方既白。
金蟾子跃上窗台,仰头吞下一缕晨光。它的腹中,又一颗新的言心珠悄然成形,晶莹剔透,比前一颗更小,却更亮。
山下传来脚步声。一群孩子背着书包走向赎音学堂,途经赎言碑时,齐声朗读碑文。其中有个失语症的小男孩,用手语比划着:“今天……我要试着说第一个字。”
风过林梢,阿篱轻轻摇响铜铃。
铃声悠远,越过山脊,传入千里之外的一座小镇。那里,一名刚入职的巡声吏听到铃音,猛然惊醒。他本已准备篡改一份关于矿难的报告,此刻却颤抖着撕碎文书,提笔写下真实经过,并附上一句:
“我曾以为沉默是保身之道。今闻铃声,始知苟活即背叛。”
他将文件封好,投入“真话邮筒”。箱体铭文在晨光中闪烁:“此处收容勇气,不论大小。”
而在更深的地下,某些被遗忘的角落,仍有微弱的振动沿着声脉传递??那是某个囚徒在牢房墙壁上刻下的字,某个母亲哄睡孩子时哼的禁歌,某个老人临终前呢喃的证词。它们未成声,却已在路上。
金蟾子闭上眼,一滴金色的泪滑落,渗入土地。
十年之后,这片土地上的孩子上学第一课不再是背诵圣训,而是练习如何清晰地说出:“我不明白。”“我觉得不对。”“我要查证。”
有人说,这是天下最危险的教育。
也有人说,这才是真正的太平。
某年春分,共述日庆典上,新帝承光亲自登坛,讲述自己登基前作为誊录员时目睹的腐败。讲毕,他问台下十万民众:“你们怕吗?”
人群静默片刻,随后一个声音响起,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最终汇成洪流:
“我们怕,但我们不说谎。”
阿篱坐在山坡上看这一幕,金蟾子伏在膝头,一动不动。一位小女孩跑来,递给她一只新折的金蟾,这次是用彩纸。
“奶奶说,你要好好保管它。”孩子认真道,“因为它听得见所有人的心。”
阿篱笑了,将纸蟾放在赎言碑顶端的凹槽中。恰在此时,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碑面万千名字之上,金光流转,仿佛整座山都在低语。
她闭上眼,听见风中有无数声音交织:
“我还记得。”
“我作证。”
“我说。”
她知道,这场战争从未结束,也不会结束。
但只要还有人愿意开口,金蟾就永远不会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