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一凛,立刻跟随来人,从侧门进入枢密院。
曹玮的书房内灯火昏暗,只有他一人,面色疲惫,眼神却异常锐利。
“赵楷,坐。”曹玮声音低沉。
“大人,可是有……”赵楷紧张地问。
曹玮摆摆手,打断他:“陛下病体稍安,然局势依旧凶险。有人欲借机生事,清除异己,你……恐是其目标之一。”
赵楷心脏猛地一缩:“下官……下官该当如何?”
曹玮沉默片刻,缓缓道:“树大招风。你近年所为,虽于国有功,然亦触怒甚多。新君若立,根基未稳,恐难回护于你。为今之计,唯有……以退为进。”
“以退为进?”赵楷不解。
“嗯。”曹玮点点头,“主动上疏,自请辞去将作监丞之职,外放一闲散州郡,暂避风头。如此,或可消弭攻讦,保全自身,以待将来。”
“什么?!辞官外放?!”赵楷如遭雷击,猛地站起来,“大人!这……这如何使得?将作监诸事刚有起色,‘标准化’尚未推广,南征砲械还需改进,医械之事方兴未艾……下官……下官岂能一走了之?!”
他辛辛苦苦经营的一切,难道就要这样轻易放弃?!
曹玮目光深邃地看着他,语气冰冷:“痴儿!时至今日,尚存此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性命不保,何谈抱负?眼下非是争一时长短之时,乃是求生之时!离了汴京,离了这是非之地,你或还有一线生机。若留在此处,一旦有变,雷霆之下,皆为齑粉!届时,非但你性命难保,恐累及家人,连曹某……亦难回护!”
赵楷浑身冰凉,跌坐回椅中。他明白了,曹玮这是在告诉他,局势已经险恶到了极点,连曹玮自己都可能受到牵连,无法保证他的安全。离开,是唯一的选择。
巨大的痛苦和不甘涌上心头。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梦想,所有的“歪楼”科技树,在绝对的政治力量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需要以这种屈辱的方式逃离来保全。
“下官……明白了。”赵楷的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力感,“谢大人……保全之恩。”
曹玮叹了口气,语气稍缓:“非是弃你。此乃权宜之计。我已为你谋一外任,乃京西南路房州团练副使,闲散官职,远离汴京,可保无虞。待风头过去,新君坐稳,未必没有起复之日。”
房州团练副使?一个无所事事的武散官?这几乎等于流放了。
赵楷心中苦涩,却只能叩首:“下官……遵命。”
“去吧。奏疏我已替你拟好,你照抄一份,明日递上。切记,言辞务必恭顺谦卑,自陈才疏学浅,不堪重任,乞骸骨归乡。”曹玮递过一份早已写好的奏稿。
赵楷接过那薄薄的几张纸,感觉重如千钧。这上面写下的,是他梦想的墓志铭。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枢密院,回到将作监。他没有去工坊,而是独自一人走进了那座被封存的秘密实验室。
实验室里,那些熟悉的炉具、量具、图纸、样品……此刻在他眼中,都蒙上了一层灰败的色彩。这里曾是他梦想起航的地方,如今却要成为诀别的场所。
他抚摸着那台“永固炉”冰冷的炉壁,看着墙上那些画满数据和图形的木板,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讽刺。
“标准化”、“精度”、“效率”……这些他为之奋斗的理念,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终究只是一场空吗?
科技的火种,终究无法穿透这厚重的历史迷雾吗?
他不知道自己枯坐了多久,直到天色微明。
他最终拿起笔,颤抖着,一字一句地抄写了那份辞官奏疏。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剜他的心。
第二天,奏疏递上,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任何波澜。显然,曹玮早已打点好一切。
数日后,旨意下达:准奏。着赵楷卸任将作监丞,授房州团练副使,即日离京赴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