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等她打算一手劈晕眼前这个似敌非友的邹大夫,再吹响骨哨让周合冲进来赶紧带走裴濯时,面前的女子仿佛背后生了眼睛,不慌不忙地往旁侧一闪,让窈月的手刀扑了个空。
窈月顺势跨步上前,挡在裴濯和邹大夫之间,如护崽母狮一样,龇牙瞪着所有想要上前的威胁者:“你要做什么?!”
“你别紧张,是故人,而非敌人。”邹大夫的目光绕过窈月,看向床上闭目不醒的裴濯,原本冷清似霜雪的嗓音带上了点温度,“阿濯他在我出阁前,常唤我阿姊。”
“故人?”窈月将信将疑,“我凭什么信你?”
“凭我是眼下唯一能救他之人。”邹大夫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淡,“阿九给他诊过脉,他不仅因热邪入体而生高热,还有瘀血内阻之症。加之,颈后有淤青,双腿膝盖多磨损,掌中也颇多伤痕。”
邹大夫的声音略微停了一会儿,再开口的话语如千万根针扎入窈月的心口,痛得她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他被你打晕之前,双腿就已残了,是也不是?”
窈月扑通一声跪下,一半真心一半演戏道:“大夫,邹大夫!求您,求您救救他!他因腿疾想要寻短见,无论我如何劝他他都不听,只能把他打晕了……可没想到,没想到这一晕就晕了一天,怎么也醒不过来,浑身又烫得像块炭……我担心他再这样烧下去,不仅腿坏了,人也要坏了……”
“我知道阿濯的腿有旧疾,才能这么快就断定内阻之症的根源在他的腿上。如你所言,若是再持续高热下去,他坏的就不止是腿了。”
邹大夫轻叹了一声,从袖中摸出个布包,窈月见了莫名觉得眼熟,觉得与江郎中和江柔他们父女俩的针囊很是相像。
“我先给他施针。你起来,替他脱去外衣。”
窈月一怔,吸了吸鼻子,不确定地问道:“我吗?”
邹大夫用看痴儿的眼神睨了窈月一眼:“此处还有其他人吗?”
窈月讷讷起身,虽然这不是她第一次解裴濯的衣服了,却是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手生得不行,哼哧哼哧半天也才除下一条腰带。
“再脱。”
窈月红着脸,脱得裴濯的上半身只剩一件贴身的中衣,而下半身的裤子,她屏气凝神不敢胡想半分,额上的汗都要滴下来了,也只褪下了一小截。
邹大夫的嗓音依旧又干又平:“脱光。”
此时的裴濯不知是热得不舒服,还是感觉到有人在脱他的衣服,忽的呓语了一声,吓得窈月伸向他亵裤的手嗖地一声又收了回来,迟迟不敢再伸出去。
“你若再慢些,他就要被自己活活烧死了。”
窈月一听,再也顾不得脸热和心慌,把仅剩几片布料的裴濯从头到脚脱了个精光。而后就背过身,像是躲瘟神似的赶紧远离床边,捂着扑通扑通乱跳的胸口,长长地呼气。
邹大夫面无表情地在床边坐下,展开布袋,露出里头一排长短不一的细针,从中拈出数根,手速迅疾如闪电,眨眼的工夫,裴濯就已被扎成了短毛刺猬。
“你就在旁边守着。我若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是。”窈月垂眸束手地退到床边侍立,渐渐平复下来的心里,却越想越觉得离奇。
不对啊,自己怎么就这么沦为一个被陌生人使唤的婢女了?
不行,虽然此人自称是裴濯的故人,虽然裴濯如今是此人砧板上的鱼肉,但她绝对不能被此人牵着鼻子走,要保持警醒,千万不能被套话……
邹大夫从裴濯的腿上取回一根细针,细看之后,问道:“他中过蛊毒?”
窈月一激灵,片刻不敢耽误,立马回话道:“他之前用蛊虫治过腿,还因此被绑在床上受了三天噬骨的剧痛。我问过他,这种治法是否有害处,他敷衍了过去没告诉我。我又问江郎中,他也照旧装哑巴……”
“江?”邹大夫的声音蓦地提高了一些,“这位江郎中的名讳可是江道安?”
窈月认真回想了一番,摇头:“从没听过他的名讳,大家都是唤他江郎中。不过江郎中有个女儿……”
“可是唤作阿柔?”
窈月睁大眼:“邹大夫也认得柔姐姐?”
邹大夫没应声,只是继续给裴濯施针,就在窈月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时,又传来轻缓悠长的嗓音:“阿柔是我见过的在医术上最有天赋的孩子,我教她的针法,她只看一遍就能完全记住。而她在草药上的造诣,远远高过我,甚至超过江师兄。若非身为女子,嗬……”
邹大夫冷笑一声后,就不再开口了,室内瞬时安静下来。
窈月却被邹大夫的这番话砸得脑中嗡嗡作响。
邹大夫和江郎中竟是师兄妹?师承哪位得道高人啊,她没机会拜在门下,当菩萨拜拜也行啊。邹大夫还教过柔姐姐医术?怪不得两人的施针手法和针囊都相似得很。
突然,床上的裴濯眉头紧蹙,像是在承受极度的痛苦,紧接着就短促地咳了一声,几缕鲜红的血丝从他的嘴角溢了出来。
窈月忙扑上去,想捧着他的脸替他擦去血渍,却又怕碰疼他:“他……他这是怎么了?”
“我将他体内的邪火逼了出来。”邹大夫不急不缓地将裴濯身上的细针收回,“天黑前能退热。”
“也就是说,他很快就能醒转过来了?”窈月几乎就要喜极而泣,忙又朝邹大夫跪下,“多谢邹大夫!您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显灵啊!”
“别着急谢我。”邹大夫的话像是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窈月的所有欢喜,“他迟迟不醒,不是因为高热,而是他受困于自身。你说他因腿残去寻死,那么不愿意醒来面对腿残的现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