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月将那张饼一分为二,一半塞进嘴里,一半塞给裴濯:“知道你现在的嘴刁,挑剔得很,吃不惯这样粗糙的东西,但吃不惯也得吃。”
裴濯拿着半张又硬又干的饼,自嘲道:“靠着别人的性命才苟活下来,我有什么资格挑剔。”
窈月喉间一梗,忍住泪意,仍用力嚼着嘴里的饼:“不挑就赶紧吃吧,吃完我们就上路。”
裴濯显然并没有吃饼的心思:“你与周合相熟吗?”
“不算熟。”窈月想了想,“我与他曾经谈过生死,他说他此生如蜉蝣,生亦可死亦可,不惧生死,但若是能为你死,他会很开心。”
“会开心么?”裴濯凝视着掌中暗黑色的血渍,是从那柄断剑上沾染的,须臾后缓缓攥紧,“他连最爱的兵器都舍下了,怎么可能会开心。”
窈月感觉嘴里嚼得不是饼,而是一堆石头,怎么用力都嚼不动了。
“周合是暗卫中唯一与我同岁的。在我刚学会拿笔写字的时候,他就已经能用刀剑杀人了。”
裴濯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此时的他一样,随便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走。
“他虽然是那些暗卫中身手最好的,但因为年龄小,父亲没让他随我去桐陵,嗬,算是逃过了一劫。可没想到过了十年,竟还是一样。”
“这一路上我都在想,是不是裴家造的杀孽太多,上天要降下惩罚报应,却被他们代替我受了。若是我自己承受,是不是就不会妄送他们的性命……”
窈月嘴里的饼全堵在喉咙口,咽不下去了,闷声道:“我去拿水。”
“我去吧,你坐着歇会。”裴濯起身,但没走两步,就身子一歪跌倒在地。
窈月吓得忙跑上去:“裴濯!裴濯你怎么了?”
“腿……”裴濯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站起的时候,腿突然没了力气……”
窈月的心口一凉,但没有在面上表露出来,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冷静:“我先扶你起来。”
“说报应,报应就来了。”裴濯释然道,“无需在意,虽然不知道这腿是如何变成这样的,但应是我罪有应得。”
窈月没搭理裴濯的自暴自弃,一边扶着裴濯上马车,一边自言自语道:“我们继续赶路。他们说了按照这路线走,十天就能到桐陵。若是日夜不歇,四五天就能到了。”
“你独自骑马去会更快,不必带上我。双腿已残便是废人,很快就是死人了。你不用因我这么累……”
“你给我住口!”窈月赤红着双眼怒斥道,“我不许你放弃自己!我也不会放弃你!你若是不想我这么累,你就给我安分点,好好吃东西,好好活着!”
裴濯噤声,静静地看着窈月费力地将马从溪边拉回,重新上路后,突然冒出一句:“十年后的我,也是这样吗?”
窈月正挥鞭驭马,没听清:“什么?”
“也是这样,不想活了。”
窈月沉默。
“那看来我这十年里定是做成了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才会在这时选择不活了。”裴濯倚在车壁上,迎着朝阳,笑了,“虽然不知道做成了什么,但是真好啊。”
“不好!”窈月没有拿马鞭的手拽住裴濯的衣襟,将他拽到面前,狠声道,“你做成了什么?和谈?炸暗道?还是收复旧土?你什么都没做成!你只是在自欺欺人!你是因为懦弱,是因为不想面对双腿残疾,是因为害怕看到别人同情可怜的目光,才想去死的!”
“算了,现在骂你你也不明白,”窈月将面露茫然之色的裴濯扔回车内,“等你想起来,我再骂你一遍……不对,骂十遍!”
裴濯挣扎着从车内掀起车帘:“你……”
刚开口,就被窈月截断:“别再让我听到或者看到你想死不想活之类的,不然我直接把你打晕绑起来,拖去桐陵!”
裴濯无声地张了张口,然后递给窈月水囊,小声道:“你渴不渴?喝口水吧。”
被窈月吼了一顿后,裴濯果然安分了许多,不再张口闭口就说死啊活的,更多的时候就是安安静静地待在车内,看着自己日渐无力的双腿发呆。
眼看离桐陵越来越近,窈月
的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重。
之前裴濯告诉她,她爹被圣人任命为主将,要去打岐国的抚南城。可她爹残了双腿,在轮椅上坐了十年,也赋闲了十年,怎么可能再次领兵作战,甚至还是担任主将?
可裴濯当时都决定死了,不可能骗她。那就是她爹骗她,不仅装了十年的瘸子,还瞒着她与旁人有联系,不然圣人不会无端端地起用一个赋闲十年的败将。
与他爹暗中有联系的会是谁呢?
裴濯只是个文官,再如何受圣人信任,也不可能干预将帅的安排,那只能是军中之人举荐……
军中之人……
窈月想起一个军中之人,与裴濯有关,她也曾见过,与她爹曾有交集但多年来在明面上从未有过关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