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濯沉默片刻:“那便向潞州官府借兵。”
窈月看向裴濯,像是在看傻子:“那官府的兵难道是你家养的私兵,说借就能借的?”
“家父官至太尉,天下兵马皆可调用……”
“忘了跟你说,你爹致仕挺久了。我上一回见他,他正闷在府里自己跟自己下五石棋玩呢。”窈月皮笑肉不笑道,“还有,这次我们出来用的是假身份,你只是个药商家的少东家,不是皇亲公子。官府里头的老爷听了‘借兵’二字,不把你打一顿扔出来都算是怜悯你这个傻子活着不容易了。”
周合又开始躲在角落里咬手背,努力让自己不笑出声。
裴濯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跌宕的心绪平静下来:“那依张姑娘,我们该如何?”
“依我?”窈月转了转眼珠,坏笑道:“贼匪入城的消息说不定是她故意放出来的,加上眼下她踪影全无,也许就是想要吓唬我们赶紧出城掉进她的陷阱。我就偏不!就赖在这里了!为免夜场梦多,指不定她要在今晚来一招,夜半三更杀人。那我们就,以逸待劳打狗”
裴濯先是因窈月粗俗的言辞眉头微蹙,而后又点点头:“敌暗我明,的确一动不如一静。张姑娘高才,敢问师从何处?”
窈月哼了一声,嘀咕道:“夸我就夸我,还要带上一句师门,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跟你学的?自卖自夸!”
裴濯没听清窈月的小声抱怨:“张姑娘说什么?”
“我说我饿了,找吃的去!”窈月大声嚷着说完,转身就走。
裴濯一脸疑惑地看着窈月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又看向缩在角落里的周合:“我惹她生气了?”
周合点头。
“我哪里惹她生气了?”
周合摇头。
裴濯回想了一番醒来半日,此女在自己跟前的所作所为,扶额轻叹了一声:“不拘礼数,言行无状,性情多变,真是个十分奇怪……”一顿,声音忽而软了下去,还带了几分自己难以察觉的笑意,“又万分有趣的姑娘。”
是夜,医馆中的伙计都尽数离去。
街道上行人渐稀,巡街的卫兵们挨个打着呵欠,脚步一深一浅地去了另一条道路。
医馆后院不甚高的围墙外,多了三个鬼祟的人影。
“老大,咱们真的要进去杀人?本来说好只是在城外劫道……”
“买主说了,一颗人头一百金,若是只劫道不害命,就减半!若是晚了一天,就再减半!”
“唉,等了一个白天也没等到人出来,只能上门现杀了。不然过了子时,咱们到嘴的金子就要飞了!”
“行吧,看在金子的份上……”
三人你踩我的肩膀,我拉你的胳膊,十分费力地才翻过围墙,落进黑沉沉的后院中。
不等三人摸进同样黑沉沉的屋内,一个鬼魅般的影子就已经无声地飘到他们身后,一手打晕一个,剩下的那个看着软趴趴倒下的同伙,以及自己身后一个看不清模样的鬼影,吓得直接尿了裤子。
“爷爷饶命……”可求饶声刚开了个头,就被毫不留情地截断。
医馆深处,一处用来堆放药材的库房房门被突兀砸响,并响起粗哑的男人嗓音:“成了,一手人头,一手金子。”
在一阵静默后,库房房门从里面打开,跟着一盏油灯出来的,是张淡漠的女子面孔。
“人头呢?”邹大夫扫了扫眼前七尺壮汉空空如也的双手,拧眉,“你骗我?”
“哪敢骗你呢,邹大夫。”窈月从那个瑟瑟发抖的壮汉身后冒出来,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脑袋,“您瞧,人头不就在我这儿吗?”
那壮汉立即跪倒在地:“祖宗,我路也带到了,话也说了,饶我一命吧!”
窈月一脚将他踹开:“滚!一身尿骚味,熏死我了!”
“多谢祖宗,多谢祖宗!”那壮汉爬起来,头也不抬地就往前头跑。不曾想之前那个鬼影还在前头等着他,冲他“嘿嘿”两声,没让他再发出一丝讨饶声,就让他和他那两个同伙一样,瘫倒在地。
邹大夫面无表情地看完眼前的闹剧,直到裴濯也从暗处走出,走到自己面前,才倏然一笑。
“阿濯,”邹大夫收起笑容,脸上的神情比之前更冷了,“父债子偿,不要怪阿姊心狠。”
裴濯喟然道:“阿姊曾说‘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可我的性命在阿姊眼中,只值百金么?至于‘大医精诚’,阿姊都忘了吧。”
“我没忘!都是你们逼我的!”邹大夫嚷了起来,嗓音全无平时的清冷寡淡,尖利又刺耳,“先父讳衍一,官至太医院院正。三年前,尔父裴颐构陷先父与楚王有私,在汤药中下毒谋害圣人。先父与楚王都不甘受辱,于狱中自尽以证清白,却反被扣上畏罪自尽的污名。若非我与先夫及时逃离京城,如何能在此苟且安生至今!”
邹大夫的这番话,远远超出了十年前裴濯的认知,他如遭雷击地呆立在原地。
而窈月对此早有猜想,并不意外,站在一边无事人似的叉腰咧嘴道:“诶,邹大夫,我很好奇,你明明可以用自己的医术杀了裴濯,为什么还要费这老鼻子劲去雇凶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