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紫宸殿。
大周圣朝例行朝会,金銮殿内却无往日庄严肃穆,反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空气凝滞如胶,连手持拂尘侍立殿角的太监都屏住了呼吸。
女帝武明月高踞九龙宝座,十二旒白玉珠帘。。。
密州城外,风雪骤起。天地之间仿佛被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笼罩,那是文气与邪意交织后形成的“文瘴”。凡人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孩子夜啼不止,老者梦中惊坐,连牲畜也躁动不安。唯有那些曾读过《立学令》的人,尚能在心口守住一缕清明。
江行舟盘坐于文庙最高处,七窍虽已止血,但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近断绝。那一夜强行重启“文心试”,几乎耗尽了他的精魂。若非江云宁以“监天符”护住他心脉,张栩以玉简封印其神识,王陵更以武道真元日夜镇守其躯壳,他早已化作灰烬随风而散。
可即便如此,他的意识仍漂浮在一片无边的书海之中。
这里没有天,也没有地,只有无穷无尽的文字悬浮空中,或正或倒,或明或暗。有些字熠熠生辉,如星辰闪烁;有些则腐烂溃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远处,一座由残卷堆砌而成的巨大高塔耸立云端,塔顶之上,一道漆黑身影正执笔书写,每一笔落下,便有千万文字扭曲、崩塌、堕落。
“你来了。”那身影缓缓回头,竟是另一个江行舟??面容相同,眼神却冰冷如霜,嘴角挂着讥诮的笑,“我等你很久了。”
江行舟凝视着他,声音平静:“你是‘废学诏’的执笔者,也是……被抛弃的另一半。”
“被抛弃?”那人冷笑,“不,我是被选中的容器。三百年前,异儒先祖测算出文道将衰,需有一人承载所有黑暗,成为‘文劫之核’。于是他们在我尚在母腹时便种下‘双生契’,将纯净的‘文心’剥离,送入阳世为人杰;而我,则沉入阴冥,炼为灾厄化身。”
他抬手一挥,无数记忆碎片浮现:幼年江行舟在灯下苦读,母亲含笑递来热汤;而与此同时,冰窟之中,一个同样模样的孩童蜷缩在铁链之下,听着外面传来的朗朗书声,眼中燃着嫉妒与怨恨。
“你享尽温情,受万人敬仰;而我,在黑暗里啃噬仇恨长大。”他低语,“你说,这公平吗?”
江行舟沉默良久,轻声道:“若我知道你在那儿,我会去救你。”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入对方心中。那漆黑的身影猛地颤抖,笔尖滴落一滴墨,竟化作鲜血坠入虚空。
“救我?”他怒极反笑,“你们这些光明里的读书人,何曾真正理解过孤独?你们写仁义道德,却对看不见的痛苦视而不见!你们颂扬圣贤,却不问谁来承担代价!现在你要用‘文心试’净化天下?可你知道,那些疯掉的学子、烧毁的书院、自相残杀的私塾……他们的痛苦,正是你们所谓‘文明’的阴影!”
江行舟摇头:“所以我不会否认你的存在。我不求消灭你,只愿与你对话。”
“对话?”那人讥讽,“你以为这是讲学论道?这是生死之争!文道只能有一个主宰!要么是你死,要么是文亡!”
话音未落,整片书海轰然翻涌,黑色文字如潮水般扑来,化作万千利刃直刺江行舟心神。他闭目不避,任由刀锋割裂意识,只低声吟诵: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骨髓深处挤出来的血珠,在虚空中凝成金光小字,环绕周身,形成一道薄如蝉翼的屏障。
那是娘教的第一课。
渐渐地,更多声音响起??
江南渔村,寡妇领着女童齐声诵读;西北战壕,戍卒们围火抄写《立学令》;洛京街头,乞儿蹲在墙角默念“有教无类”……
亿万普通人的心声汇聚成河,涌入这片精神世界,竟让那滔天黑浪也为之一滞。
江行舟睁开眼,目光清澈如泉:“你说你是阴影,可阴影因光而生。没有百姓对知识的渴望,何来你今日的仇恨?你不是文道的敌人,你是被遗忘者的呐喊。”
那人怔住。
片刻后,他忽然狂笑起来,笑声中带着悲怆:“好啊……原来你也看得见我。可你看得见,又如何?你能背负我的痛苦吗?你能替我承受这三百年的孤寂吗?”
江行舟站起身,一步步走向他,每走一步,身上就多一道伤痕,那是心灵共鸣带来的真实痛楚。
“我能。”他说,“因为我也是江行舟。你所经历的一切,我都愿意记得。从今往后,我不再只是‘光明之子’,我也要做那个背负黑暗前行的人。”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对方冰冷的脸颊。
刹那间,两股意识猛烈碰撞,如同日月交汇,天地失色。
现实世界中,密州上空乌云骤裂,一道金黑交织的光柱冲天而起,直贯北斗。七十二府文气同时震荡,百座书院古钟无故自鸣,就连北方冰川深处的祭坛残墟,也在这一刻燃起诡异蓝焰。
江云宁猛然抬头,只见文庙方向紫气东来,却又夹杂丝丝黑纹,宛如阴阳交融。
“他在融合……”她喃喃,“他想把‘另一个自己’纳入体内!”
张栩脸色大变:“不行!那是‘文劫之核’,一旦入体,稍有失控就会引爆整个文脉网络!整个大周都会陷入疯狂!”
王陵握紧刀柄:“我去打断他!”
“不能动!”江云宁厉喝,“此刻任何外力干预,都会导致他神魂崩解!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们必须信他。”
三人守在文庙之外,屏息凝神,汗水浸透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