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有风声轻响,贴身丫鬟推开半掩的窗,风一下子灌了进来,视线落在窗台之下,却是一只刚断奶的小狸奴叼着半支刚折下的海棠花,花蕊间还藏着未化的露水,似有人将心事轻放于此,又不敢叨扰分毫。
“郡主,你瞧这小狸奴真可爱!毛色是纯白的,不掺一点杂色,眼眸还是漂亮的金色,看起来似乎是前几日暹罗进贡,被二皇子转赠送给薛公子的那只?!”
雪团似的小狸奴不过巴掌大,蹒跚踩着言靖雪的掌心走来时,粉嫩肉垫还站不稳。它忽然仰头打了个奶嗝,吐着奶泡咬她指尖。
四下望去院内却无人,靖雪的视线望过去,只有高处的树枝似随风摇曳。
她欣喜地捧起小狸奴轻柔爱抚,满心欢喜,忽然瞧见镜中人,又蹙眉小声抱怨道,“今日这发髻似乎有些紧。”她悄悄松了松脑后的簪子,企图让发髻松快灵动些,又怕弄乱了妆容,对着镜子一时犯了难。
“自宫宴后,郡主每日梳妆总要挑三拣四的。”贴身丫鬟手腕轻转,将被靖雪扯松的两鬓散发重新仔细盘起,换了个灵巧的新样式,口中却不忘取笑打趣道,“前日嫌簪子素了,昨日又嫌衣裳样式旧了。”
丫鬟瞧着镜中人发愁的模样,噗呲一声笑出来,“郡主,奴婢可记得书上有句话,好像是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小丫头,你胡说!我哪有!”靖雪瞬间绯红了脸颊,“你再胡说,我就……”作势要咯吱闹她,手举到一半却自己先笑了,眼波流转间,胜过窗外春风无数。
薛景珩的梦境一转,月色如纱,笼着庭前那株半枯的海棠花树。
十六岁的靖雪立在石阶下,指尖捻着一片飘落的花瓣,忽然抬眸看他,眼里含着三分笑意,七分羞意。
夜风掠过,吹动她鬓边碎发,也吹散了薛景珩故作镇定的呼吸。
他想替她拂开那缕青丝,手抬到半空,却只敢悬空停在风里——仿佛再近一寸,便会惊碎这场易醒的贪梦。
佛门有言:贪念不灭,诸苦缠身。情之一字,最是祸根。
言靖雪却忽然将花瓣按在他掌心,指尖一触即离,烫得他辗转难眠。
院中烛火在纱罩里幽幽跳动,映得她半边脸庞忽明忽暗。
梦里的小郡主忽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袖,指尖发冷,声音中夹杂着幽微风声,带着十分执拗和希冀:“景珩哥哥,说好送我十六岁的生辰礼呢?你藏哪儿去了?”
薛景珩呼吸一滞,可此刻梦境中的她言笑晏晏,似乎凑近了还能闻到衣袂间浮动着清幽的荷香,不是浓腻的脂粉气,而是她平素喜欢的、那种带着水汽的、微苦的芬芳——像是夏夜月下初绽的莲花,花瓣尖儿还凝着露,风一吹,便簌簌抖落满襟清凉。
“薛景珩,告诉我……东西藏在哪?”语气既轻且微,怕惊扰他。
但香气已缠上来,丝丝缕缕往肺腑里钻。
恍惚间,似有所感,薛景珩反手握住她冰冷的指尖,指尖擦过她袖口鲛绡的刹那,他恍惚以为触到了真实的温度——衣料上绣着的缠枝莲纹微微凸起,摩挲过指腹时感到细腻纹路。
“告诉我……藏在哪里?”女人的声音似哄似劝。
“……书房暗格……”薛景珩的声音低不可闻。
空气中弥散着似有若无的冷冽荷香,引诱他沉沦。
幻境里,少女言笑晏晏的模样,慰藉了他多年刻骨铭心的相思。
浮生若梦的药效彻底发作,薛景珩呼吸变得绵长,然而眉眼却不见丝毫松弛。神思在困顿与清明间反复拉锯,干裂的唇间泄出几声零碎的哽咽:“靖雪……”
冷汗浸透中衣,一滴清泪从脸上划过,落入枕畔仿若未见。
幻境和现实交叠,耳边却响起神医刚刚为她诊脉时的话语。
“北丐神医……靖雪身子究竟如何?”
“薛公子,老朽已避世多年,如今来临安城走这两遭便算是还了昔年欠你的人情罢,小郡主心脉有旧损之痕……此乃沉疴。虽表面无恙,实则根基已伤。须得时时固本培元,切忌再耗心神,否则旧创复发,恐寿数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