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穿着羊肠线,在皮肉间穿梭。
辛师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看着那狰狞的伤口在谢盼山手下被一点点缝合、包扎,看着那见骨的血肉终于一点点消失,变成一块厚厚的白色绷带,她绷紧的脊背终于微松下来。
处理好姜密的伤,谢盼山洗净手,没好气地瞪了辛师一眼,又扫了一眼厅内众人,语气不容置疑:
“都先出去,我跟你们城主有话说。”
淡月与侍卫们闻言,立刻躬身退下,井然有序。
唯有姜密,像根木头桩子似的站在原地没动。
他看看辛师,又看看谢盼山,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才憋出一句:
“谢大夫……现在,很晚了……”
谢盼山刚刚因他伤势而升起的那点怜惜,瞬间被这句话打得烟消云散。他现在看姜密,活脱脱就是老父亲看自家水灵白菜旁边蠢蠢欲动的小黄毛,心头火起,劈头盖脸又是一顿骂:
“晚什么晚?!老子还没找你们算惊扰好梦的账呢!滚出去!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再啰嗦信不信我给你扎两针让你一觉睡到明年开春?!”
姜密被他骂得脸色通红,讷讷地不敢再言,担忧地看了辛师一眼,终究还是一步三回头地慢慢挪出了大厅。
闲杂人等都清空了,谢盼山这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抓起桌上的冷茶灌了一口。他斜眼看着辛师,语气阴阳怪气:
“行啊辛大城主,养的好弟弟,忠心护主,连命都不要了。以后打算怎么办?真就当亲弟弟养一辈子?”
辛师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没有直接回答,语气平淡地岔开了话题:
“今晚的刺客,有些蹊跷。”
谢盼山见她不愿多谈姜密的事,也知道她向来极有主见,哼了一声,倒也没再追问,顺着她的话问:
“怎么说?”
辛师将遇袭的经过,以及自己观察到刺客似乎更针对姜密的疑点大致说了一遍,末了,才缓声道:
“我怀疑,他的身份,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麻烦。”
谢盼山闻言,沉吟片刻,忽道:“你这么说,我倒想起一件事。”
“什么?”
“关于他失忆的事。”
辛师不解其意,看向谢盼山。
谢盼山眉头微皱,斟酌着道:“当初你带回他时,他脑后确有撞击伤,颅内亦有瘀血,失忆合情合理。”
“这四年来,我每月为他行针用药,他脑中的瘀血早已化去七七八八。按理说,记忆即便不能完全恢复,也总该有些零碎片段浮现。”
“但他似乎没有任何恢复记忆的迹象。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当年失忆另有隐情,并非单纯因为撞击;要么……”
谢盼山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辛师,“……就是他其实已经恢复了几成记忆,只是在装。”
辛师沉默半晌,才轻声问:
“若是后者,是为什么?”
“为什么?”谢盼山几乎要气笑了,他站起身,走到辛师身边,指着门外方向,“他那点心思,城主府上上下下谁看不出来?你辛师通透一世,别跟我说你毫无察觉!”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沉而严肃,带着长辈般的告诫:
“辛师,别忘了你当初为什么离开,来这大通城。你要的是逍遥自在,是远离朝堂纷争。”
“姜密这小子,他现在就是个巨大的麻烦源头。我当初就告诫过你,捡回来容易,送走难。别到头来,做了令自己后悔的事。”
辛师一动不动,她的脸一半隐没在月光的阴影里,模糊了神色。
谢盼山知道话已点到,叹了口气,摇摇头,背起药箱离开了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