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三个月,辛师手段再变。先兵后礼,她开始设宴、打点,编织属于自己的关系网。借助裘轻舟的财力,她迅速培植起完全忠于自己的势力。半年下来,大通城主之位,被她坐得稳如泰山。
整整一年,大通城的官员们,是真真正正、心服口服地认可了这位年轻的女城主。
于是,便有了怜梦阁的这场赔罪宴。为他们一年前的有眼无珠,集体谢罪。
席间觥筹交错,美人环伺,气氛热烈。辛师生于军营,长于行伍,性子本就疏阔,此刻也不免心下畅快。更何况满室活色生香,是她过去十几年灰扑扑的军营生涯里难得一见的光景,她便也多饮了几杯。
酒意上涌,她感到些许燥热,便辞席而出,独自在江边散步,吹风醒酒。
月光把离览江岸照得一片皎洁,许是有点醉了,天河的冷白与波光的银白交错,粼粼闪闪,融成一匹晃动的雪色织锦,在那织锦的边缘,江岸旁,竟摇曳着一轮更白、更亮的“月亮”。
天上,江岸。
怎会有两个月亮?
辛师晃了晃脑袋,定睛看去——那哪里是月亮,分明是一个人!
她走进一瞧,原是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半边身子浸在江水里,半边身子敞在月色中。江浪一下下拍打着他单薄的身体,他衣发湿透,紧紧贴在身上,皮肤苍白到毫无人气,却又因此更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极致纯净的美。
似是天地的造物,吸收月华精气所化,不涉半分人间风月,美得令人屏息。
他忽然睁开了眼。
浅茶色的眸子,直直撞入辛师的视线,竟比这江月还要清凉剔透。
鬼使神差地,辛师向那少年伸出了手。
捡他回来,轻而易举。
可谢盼山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少年活了下来,却忘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辛师端着一碗驱寒的姜汤,走到榻前,目光落在他随身携带的那枚质地温润、雕刻着繁复云纹的玉佩上,上面刻着一个清晰的单字——“密”。
她将姜汤递过去,随意道:
“既然想不起,就先叫姜密吧。”
———
思绪如被月光拉长的影子,缓缓收回。
辛师也不知自己在书案前静坐了多久,直到视线里,悄然映入一抹熟悉的雪白衣角。
她抬头。
回忆中那个月色下如精似怪、纯净易碎的少年,此刻去而复返,正静静站在她面前。
与记忆中的模样相比,他已长高太多,辛师哪怕站着,与他讲话时也得微仰起头。
少年的眉眼也彻底长开,美得惊心动魄,连这满室流淌的春夜月色,都得避让他三分。
辛师的目光在他五官上打量一圈,心下暗啧,也不怪乎自己当年鬼迷心窍,她眉头微挑,语带戏谑:
“怎么?刚记得让谢盼山避嫌,这会儿工夫,自己倒忘干净了?”
不出所料,姜密冷玉般的面皮上,迅速晕开一层薄红。
他又脸红了。
他怎么……这么容易脸红?
他知不知道自己长着这样一张脸,动不动脸红,是件多么……犯规的事情?
姜密眨眨眼,聪明地避开了这个让他自打嘴巴的问题。
他默默取出一个素白的小瓷瓶,在辛师面前半蹲下来,仰起脸,那双浅茶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亮,漾着近乎无辜的光泽:
“姐姐,”他声音低低的,仿若恳求,“我只是想来帮你上药。”
上药?上什么药?辛师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在她微怔的瞬间,少年已经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右脚足踝。辛师一僵,足尖微动,就要下意识一脚踢出,但看到他掌间厚厚的纱布,又堪堪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