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步履匆匆,甲叶轻撞,转眼的功夫,朝朔已至正堂。
他是被亲随簇拥而来。后者先行开路,现已止步肃立,分列候在门旁。
朝朔进门第一眼,便情不自禁地盯往下首。
见朝和垂眸立在东侧,安静不似往常,他心中一紧,长叹一声,径直下跪道:“朝朔远征在外,劳您挂念,常抱憾不能承欢膝下,如今得幸凯旋,特此问安,不知老夫人康泰否?”
“你奔波辛苦,快快请起。”叶氏端坐主位,作势伸手道,“赖祖宗庇佑,老身一切安好,你劳心劳力替国效力,能平安归京已善莫大焉,既回来了,那便好好安顿吧。”
朝朔眉心一跳。
他与女儿久别重逢本想话别家常,谁料叶氏末尾一句,竟堵死了他预计后路。
最终,朝朔只得深深望女儿一眼,应了句“是”,便转身离开,临别时,还不忘昂起脸,拱手吩咐:“阿和自小体弱多病,又闻她跌落假山,久立守候,恐怕吃不消,还请您准允她提前回房。”
说罢,他又转头朝西,礼貌致意:“阿彦,弟妹,面圣在即,我先走一步。”
朝朔刚迈两步,终忍不住回头,望女儿那厢叮嘱:“阿和。”
“待爹回来,你我父女,坐卧谈心可好?”朝朔轻声说。
朝和听着他哄小孩般小心翼翼的语气,没来由地鼻头一酸,点头应了一声:“好。我等您。”
“父亲,一路顺风。”她微微一笑,郑重屈膝,福身道。
朝朔眼眶泛红,他点了点头,很欣慰似的,欲言又止,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步履匆匆赴往门外,不消片刻,就没了影踪,空余下原地默然凝望的朝和。
她眼神定定,似乎能瞧见明光铠荡起的烟土。
……
书斋。
朝和一身月白襦裙,双手捧盅,款款向朝朔走来。
“怪我粗枝大叶,竟忘了熬汤。”她一面递,一面歉疚,“暂得委屈您拿参片茶将就将就,小厨房里,参汤已煨着了。”
朝朔接过,摇摇头,神色稍显落寞。
“不怨你,是爹未传家书。”他长叹一声,摩挲着杯壁,迟迟不舍下口,低声说,“爹此番归家,着实突然。阿和,可会生我的气?”
朝和闻言,心中五味杂陈。
宁国公一代枭雄,沙场上顶盔贯甲行兵布阵,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如今却蜗居书斋一隅。纵眼前是亲生女儿,也不由自主地小心翼翼。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想告诉朝朔,他眼前的这个人,其实根本不是他的女儿。
可她敢说吗?
她不敢,也不能说。
朝和心内愧疚,几番张口都欲言又止,终究将话咽下,摇摇头道:“怎么会?”
“您能平安归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她莞尔一笑,轻嗔着开口,“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可能跟您计较。”
“阿和,成大姑娘了。”朝朔慨然长叹,眼里有些恍惚,神情依旧和蔼:“阿和能与爹亲近,为父便很欣慰了。”
“我是您的女儿,自然跟您最好。”朝和温柔一笑,“父亲在外平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晓得,心里也敬佩。至于家中琐事,有婶婶料理,女儿也会帮衬。父亲归家,调养是头等要紧,您千万注意身体,切莫因小事挂怀。”
朝朔心里感动,一听朝和后文却不大乐意:“国公府有你在,你娘——”
他顿了一下,又惆怅着接话:“又去得早,这偌大个府邸,爹也只有你这么个牵挂,好容易回来一趟,怎能不将你的时放在心上?”
“爹远远走过来,一路上,迈一步便要感叹一句。蒹葭院重新修缮,却精巧更胜往昔,定是阿和费了不少功夫。我儿果真是蕙质兰心。”他夸完,又微微蹙眉,“只是听方才所言,你帮着赵氏做事,又是何意?”
“怎么,这如今的国公府,竟不是你在管吗?”
见朝朔面带怒容,朝和抿了抿唇,斟酌了半响,倾身添茶垂眸试探道:“女儿大病初愈,年龄还轻,婶娘出于考量,忧心也是应当,父亲不必动怒。”
她愈如此说,朝朔眉心便皱得更紧,他很给面子地将朝和刚斟的茶饮下,道:“我虽在外,可京中事宜,尤其是国公府内,多多少少也有耳闻,你自恢复,少说也有几个月,婶娘婶娘,好歹也有个娘,怎么,她是觉得,你没这个能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