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烦躁地搁下笔,透过琉璃窗看外面的天空,如今是十月初,隔着窗看到的月亮有点模糊,但形状弯得像一柄冷刀。
也许是怕宣卿起来看到辛辛苦苦温的汤被晾着心里会难受,也许是口渴,敖敦端起瓷碗一饮而尽。
果然很苦,他又顺理成章地吃了两块点心。甜味在口中化开,过了很久,他才用香茶漱口,继续去翻看那些烦人的公文。
他的动作变得又轻又缓,翻页的声音微不可闻。
子时过半,敖敦终于收起公文,起身脱下外衣,单膝压上床沿,伸手去解帷帐上的丝带。
“批完了?”宣卿正睁着眼睛看他,她微微撑起身子,衣襟散开,烛火照亮下,露出的肌肤那样扎眼。
敖敦的视线猝不及防落在那里,只一眼,又立刻慌乱地移开了,解丝带的手指变得有些笨拙,“批完了,我吵醒你了?”
“我在装睡!”宣卿说得理所当然。
还真敢说,敖敦终于拉下了帷帐,掀起一角被子钻进去,像昨天一样躺在了床外侧。
“你的睫毛真长。”宣卿凑过来。
“有话要说?”敖敦没吃她这套,直截了当地问。
宣卿果然来了劲,趴在他肩膀旁边托着脸问他:“敖敦,你做噩梦梦见什么了?”
难道是因为处死了那么多阿勒坦的亲人,心里忘不掉那种血腥的场面,所以午夜梦回总是想到?宣卿心想。
敖敦没有睁眼,喉结动了动,随口扯谎,“夜游魂。”
“夜游魂?”宣卿愣了愣,这和她想的怎么不一样。。。
“在漆黑的夜晚,草原上游荡的夜游魂,长得像人,走路却像捕食动物一样悄无声息,专门挑半夜不睡的人吃掉,我曾经亲眼看到过。。。”敖敦嘴角勾了勾,“忘不掉那种场面,所以才做噩梦。”
宣卿往被子里缩了缩,“你不想告诉我,编故事骗我是不是?”
“那你试试嘛。”敖敦侧过脸瞥她,“如果烛火熄灭前你还没睡着,夜游魂就会光顾了。”
“不试,我可是信鬼神的!”宣卿老老实实地躺下闭上了眼睛,朝着他这边,大方得像当他是个枕头,这一起睡觉也有一回生,二回熟的道理?
也确实有,自己昨天还推脱,今天就主动躺上床了。。。
敖敦索性不想了,也闭上眼,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簇温热的呼吸正悄悄向他靠近。他突然抬手,精准抵在宣卿的额头上。
别的不说,她的额头确实比其他女子要饱满宽大一些,他记得南盛人怎么说来着?额头宽,福气多。
“别再往前了。”敖敦轻轻开口,责备中带着温柔,像在训诫不听话的幼兽,他能感受到宣卿眨了眨眼,柔软的睫毛轻轻扫过他的掌心,“这不合规矩。”
“规矩?什么规矩?”宣卿反而有点气,扒拉开他的手,越挤越近,“我们都成亲了,什么规矩?不想说你就不说嘛!我又不会逼你。谁让你你编故事吓唬我。。。”
敖敦没法反驳。
“我跟你讲个秘密,不过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真的见过我母后的魂魄。。。”宣卿的声音软下来,“母后的身体一直很差,但还算稳定。父皇被刺杀后,她就卧床不起,跟着病逝了。才半个月,我就没有父母了。”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点悲伤:“我感觉我一辈子的眼泪都要流干了,守在灵堂整宿整宿地跪着,谁来劝我都没用。倔吧?宫女说灵堂阴风恻恻的,让我不要一直在里面待着,应该去晒晒太阳,我说是她们心不够诚,她们却说我在里面沾染了邪气,生病了,要请人来做法事驱邪。”
“后来呢?”敖敦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臂被轻轻环住,也能感受到她好像摇了摇头。
“我把灵堂反锁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后来我就看到母后的魂魄了,我说我想和她一起,她却打开门指着外面让我出去。”宣卿说得又轻又慢,“我不肯,她就推我。再醒来就是在自己宫里了,哥哥说我是饿昏了头,自己爬过去开的门。但是我就是相信这个世上有鬼魂,因为我见过。”
宣卿的声音就像冬天落在炭火上的雪花,一瞬间融化掉了,让人觉得似乎她刚刚什么也没说过。但她环着自己的手臂收紧了些,似乎怕他也像魂魄一样突然消失。
“好险。”敖敦突然说。
“什么好险?”宣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