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别这么说。”紫鹃握住她冰凉的手,“姑娘最不爱听这些。她只盼你想开些,好好过日子。”
正说着,里屋传来金钏母亲的咳嗽声,金钏慌忙起身:“娘病着,我得去煎药了。”
紫鹃起身告辞,从金钏家出来,心头沉甸甸的。回到潇湘馆时,见黛玉正临窗写字,忙收敛了神色,轻步上前。
“姑娘。”她低声唤道。
黛玉放下笔,见她眼圈微红,便知情形不好:“如何?”
紫鹃叹了口气:“金钏家里着实凄凉。她父亲早逝,只有一个多病的娘,如今又添了她这个被撵出来的女儿,奴婢去时,她正坐在院里发呆,整个人都瘦脱了形。幸好玉钏还在府里,也算有个照应……”
黛玉默然片刻,指尖轻轻划过宣纸:“她可还说了什么?”
“她说在府里时,人人都夸她伶俐体面,可一出事,往日那些与她交好的都躲得远远的。只有姑娘,素日里并无深交,却在她落难时伸出援手……”
黛玉沉默良久,轻声道:“这深宅大院里,今日是她,明日又不知是谁了。”
此后几日,园中风平浪静。偶尔听小丫头们议论,说金钏母亲的病渐渐好了,还去求了王夫人,要给金钏在外面说门亲事。黛玉和紫鹃听了,皆以为这事总算过去了,金钏既得了自由身,或许真能有个新的开始。
谁知这天清晨,紫鹃从厨房回来,脸色煞白,连声音都在发抖:“姑娘,金钏她……投井了……”
黛玉手中的茶盏“啪”地落在地上,碎瓷四溅。她怔怔地望着紫鹃,仿佛听不懂这话的意思。
“就在东南角那口废井里。”紫鹃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听说……听说昨儿二爷不知从哪儿知道金钏定了亲,特意去看她……”
黛玉猛地抬头,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紫鹃哽咽道:“具体的谁也不清楚,只听街坊说,二爷在她家坐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走时脸色很不好看。谁知他前脚刚走,后脚金钏就……”
黛玉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晨光透过竹帘,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她忽然想起金钏昔日伶俐的模样,想起那日紫鹃回来说她整个人都瘦脱了形,想起宝玉素日里待女儿家的温柔体贴,想起他常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可偏偏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在不经意间将金钏推向了绝路。
这一整日,黛玉都坐在窗边,神思不属。
黄昏时分,宝玉照常来寻黛玉。他手里拿着一枝新开的桃花,笑吟吟地走进来:“林妹妹,你看这桃花可还入眼?我特意挑的最明媚的一枝……”
黛玉神色恹恹,坐在窗边望着外头的竹影出神,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宝玉察觉气氛不对,上前两步问道:“妹妹可是身子不适?”
紫鹃见状,忙上前接过那枝桃花,笑着打圆场:“二爷来得不巧,我们姑娘昨夜贪看诗书,睡得迟了,今儿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呢。”
宝玉这才松了口气,温言道:“妹妹总要爱惜身子才是。那些书什么时候不能看?若是熬坏了身子,反倒不美。”
他见黛玉仍不言语,只怔怔地望着窗外,又柔声道:“我知道妹妹心思重,可也要懂得排解。少思少忧,方能长寿。你这样总把心事闷在心里,我看着……”
“多谢二哥哥关心。”黛玉忽然打断他,声音轻得像一阵风,目光却始终没有落在他身上。
这几个字说得客气又疏离,让宝玉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黛玉站起身,对紫鹃轻声道:“我有些乏了。”
紫鹃会意,忙对宝玉道:“二爷,让姑娘歇着罢。”
宝玉只得点头,待他的脚步声远去,紫鹃轻轻将桃花插进瓶里,叹道:“二爷怕是还不知道金钏的事……”
“他知道与否,又有什么分别?”黛玉淡淡道,“即便知道了,也不过是掉几滴眼泪,说几句伤心话,可金钏……再也回不来了。”
黛玉伸手轻轻触碰瓶中的桃花,粉嫩的花瓣在她指尖微微颤动,仿佛还能感受到枝头的生机。
“不知金钏投井前,可曾想起这世间还有春色?”
紫鹃见黛玉神色郁郁,眼中似有水光浮动,忙开口劝道:“姑娘快别想这些伤心事了。二爷他……终究是真心的。”
窗外暮色渐浓,最后一缕天光映在黛玉沉静的侧脸上。
“他的真心,就像这瓶中的桃花,开得再艳,也不过是折下来的枝条,活不过几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