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之棠猛地回过神,被人从一场沉梦里拽了出来。
他抬手抹了把脸,將眼底那点来不及藏好的涩意压下去,转身时,脸上已恢復了平日温和的模样,只是那温和里,多了层薄薄的疏离。
“没什么,”他走到桌边,將空了的茶杯轻轻放好,指腹无意识地摩挲著冰凉的杯壁,“方才听见外面有风,想著关紧些门,免得漏了寒气。”
程老夫人没多想,只嗔怪道:“这屋里烧著炭,暖和著呢,倒是你,方才喝了酒,別站在风口上。”
她说著,又看了眼门外,“江老板和若白怎么还没进来?莫不是在外面说什么悄悄话呢。”
程之棠垂著眼,没接话。
方才江茉的话还在心里绕,连带著方才喝下去的梅酿,都失了些清甘的滋味,反倒渗出点微苦的余味。
正怔著,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江茉和杜若白走了进来。
杜若白脸上还带著点不自在,眼神闪躲著不敢看程之棠,倒是江茉,神色如常,仿佛方才廊下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她走到桌边,拿起酒壶,对程老爷子笑道:“程老,这酒虽好,也不能贪杯,再喝半盏,便歇歇吧。”
程老爷子正喝得舒坦,闻言咂咂嘴,却也听话:“成,听你的。你这丫头,不仅菜做得好,酿酒有一手,管起人来也有章法。”
江茉笑了笑,给程老爷子添了小半盏酒,又给程老夫人的杯里续了些温茶,动作利落又自然。
她目光掠过程之棠时,微微顿了顿,见他正垂著眼看桌上的茶盏,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有些落寞的样子。
她心里轻轻嘆了口气,也只是转瞬,便移开了视线。
有些话,说开了,反倒乾净。
她和他,本就该是这样的。
杜若白坐回自己的位置,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试图打破这微妙的安静。
他眼珠一转,笑著对程之棠道:“阿棠,方才我和江老板说,等过些日子,咱们再约著来桃源居,尝尝她新琢磨的菜。你说好不好?”
程之棠抬起头,脸上的疏离淡了些,他看向江茉,见她正低头整理著桌上的碗筷,侧脸的轮廓柔和得像幅画。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却带著点不易察觉的认真。
“好啊。只要江老板不嫌我们来得勤,扰了清净。”
江茉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隨即抬头,对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程公子说笑了。桃源居本就是迎客的地方,您和杜公子肯来,是我的福气。”
笑容依旧温和,却像隔著层透明的纱,看得清,摸不著。
程之棠心里那点刚冒起来的念想,又沉了下去。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微凉,顺著喉咙滑下去,比梅酿的后劲更让人觉得心口发涩。
程老夫人瞧著这光景,隱约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她看了眼程之棠,又看了眼江茉,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笑著打岔。
“江老板,你这桃源居的炭火烧得真好,比我们府里的还暖和,也没什么烟。”
江茉顺势接话:“这炭是附近山民送来的硬木炭,耐烧,火力也匀。程老夫人若是喜欢,回头我让丫头给您送些去。”
“那怎么好意思,”程老夫人忙摆手,“倒是又要麻烦你。”
“不麻烦的。”
屋里的话题渐渐又回到了吃食和家常上,程老爷子聊著聊著,又说起了梅酿的好,程老夫人也跟著附和,杜若白偶尔插两句嘴,气氛慢慢又热络起来。
程之棠话少了些,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著,偶尔端起茶杯喝一口,目光落在桌上的梅枝摆件上,久久没有移开。
江茉並未待太久,短暂过后又回到大堂,发现韩悠在柜檯那边跟鳶尾聊天,两人嘻嘻哈哈的,不知在聊什么。
她慢悠悠地走近一些,凑过去听,原来聊的又是墙上的三幅字。
韩悠早就想说了:“这三幅字写的一点都不如江老板。”
鳶尾在旁边疯狂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