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却仍然喜出望外。
片刻的怔愣过后,他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人之一生,往往在不断追寻“得到”的路上,或是清名声望、或是金银财帛,然则最动人情肠的并非得到,而是失而复得。
宋凛生眼前忽然有些模糊,点点湿意随之一涌而上,似潮水澎湃间几乎将河堤冲破,他的睫羽上亦是挂满晶莹。
庭院中央的篱笆之内,原本早已空置多时的土壤间,一株参天碧梧拔地而起、亭亭如盖。
流云在其枝干间穿行,金阳自其叶片缝隙里洒落,梧桐祖殿的香火紧紧将其环绕着,似云雾掩映下的仙树绰约。
宋凛生双目之中仍是泪意湿润,可唇畔却止不住地浮起一缕笑意,尚且来不及说些什么,便抬脚匆匆直奔院内的碧梧而去。
霜白的衣袍自绿意葱郁中飞驰而来,湍急奔流之势难以阻挡,浑似一簇簇涌起的碧色浪花。
眼见着宋凛生的面容越发清晰,衣衫翻飞的身形也朝着她靠拢过来,几乎在转瞬之间便行至自己跟前,文玉却仍有些回不过神。
真的是……宋凛生……
此刻仍以树身作掩的文玉,原本并不应有丝毫的张惶的。
可与之恰恰相反的是,在看清来人是宋凛生的那一瞬间起,她只觉得灵脉倒涌、周身僵直,就连枝干的末梢、叶片的尖端亦是动弹不得。
日色正好,薄金满地,飞奔而来的宋凛生朝着文玉而来,在偌大的梧桐祖殿内院,霜碧两色的身形微如点豆,却宿命般地联结着彼此。
宋凛生……他怎会在此处现身?又是如何闯过她在山脚设下的迷障一路往上?
方才郁昶所问的话在文玉的耳畔不断回响,令她也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你不想让他来找你吗?”
文玉脑中一片空白,她早知这并非是她想或不想便能决定的事,可宋凛生却用行动给了她最直接的回应,避免了将她架在两难的境地之中做无解的选择。
既到了此时此刻,她也没什么好遮掩、逃避的。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她想。
其实她最想知道的是,宋凛生如今的身子可大好了,可人到了眼前,她发现令自己更加浮想联翩的却是他究竟为何而来。
毕竟她虽然想,却不能不害怕,若是再为他招致什么祸端,她又该如何?
宋凛生衣角的浪花席卷间,非但未曾将文玉心间焦灼抚平,反倒令她越发局促不安起来。
难道是……问责于她?
文玉心头一缩,就连周身的枝干也忍不住随之颤动。
她并非只知逃避、毫无担当之辈,可是若要她直面宋凛生的诘问,与他争锋相对,那她是万万不愿意的。
脑海中几番天人交战,文玉最终选择了缄默不语,总归她眼下是一株碧梧而已,宋凛生横竖是认不得她的。
那些设想的画面不会出现,她倒也不必过分忧心。
思及此处,文玉抖擞着枝叶,在光影交错间,她的视线一刻不停地追随着宋凛生,眼见他步步逼近。
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初到江阳、头一回在梧桐祖殿见到宋凛生的那个时候。
那时候,她犹能翘着脚挂在树上看热闹,听宋凛生说着寻访碧梧而不遇的事。
可如今,却再也无那样置身事外的心境了。
碧梧的枝干遒劲,叶片更是繁茂,伫立与庭院中央,犹如一柄天然的伞盖,为下方的地面遮去炎阳。
即将踩住碧梧洒下的那片阴影边缘之际,宋凛生忽然顿住脚,他衣摆带起的霜色浪花亦随之止歇。
他屏息凝神,似乎生怕惊扰了什么,只静默地仰面往树梢上看去。
四目相对之间,文玉心中阵阵发虚。
早些时候此处的篱笆内一直空置着,如今忽然多处个她来,虽则突兀,却也算合情理。
不会吓到宋凛生罢?
他如今大病初愈、伤势见好,是经不得吓的。
可是文玉几番细查之下,宋凛生的面容上却并没有什么吃惊的色彩,反倒是有几分抑制不住的欣喜溢于言表。
这头她正奇怪之时,那头宋凛生却在静默片刻后,毫不犹豫地掀起衣袍,几步便跨上了篱笆围栏,真正意义上来到了她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