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者似乎被她这忽如其来的举动惊住,在片刻的怔然过后,他的目光自文玉周身扫过,似乎在反复确认文玉的情形。
分明是强撑着一口气,却偏偏要故作轻松。
敕黄心中暗叹,可面上并不表露,反倒是彻底松懈下来一般,
“上仙饶命!上仙饶命!”
他双手合十,做着求饶的态势,毫无顾忌地捧着文玉玩闹,丝毫不在意自己比文玉高出不少的修为和道行,更遑论他早入春神殿的资历。*
文玉被他一番夸大的言辞逗得忍俊不禁,心中的沉郁亦随之消散些许,毕竟三百年逝去,再如何深的伤口也会结痂。
只要她不去触碰,是不是可以当做其不存在?
文玉撇下心思,毫不客气地顺着敕黄的话往下说。
“既知道本上仙如今已位列仙班,再让我听见你唤我烧火棍——”
“那你也不许叫我大黄!”
敕黄亦是不依不饶,虽则退让,却也不愿文玉占了便宜。
一时间,殿内的氛围总算不似先前般凝滞,花木抖擞着枝叶退出窗棂,脊兽你追我赶着爬回屋檐,整个春神殿上下皆为文玉的苏醒而放下心来。
“你知不知道,此番可将我吓得不轻。”
虽因着文玉的好转而松了口气,可敕黄仍是絮絮叨叨地一连说了许多话,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先前在擢英殿不死树下,尚且没说到三两句话呢,你便忽然昏厥、一睡不起。”
瞧着他煞白的面色,文玉竟觉得敕黄比她这个“昏厥”的本人还更加虚弱,不由得伸手拍了拍敕黄的肩膀以示安慰。
“没事,我这不是醒了吗?”
“什么没事?”
敕黄嗔怪地睇了一眼文玉,抬袖将她的手捉住,“谁不知道神君拿你这烧火棍当宝贝?也”
“就是你自己不拿自己当回事,百鬼当道、妖魔横行的幽冥府一待就是三百年……”
文玉缩着脖子、眉眼耷拉,任由敕黄捉着她的手,面对敕黄的嘀咕她亦只能眼观鼻、鼻观心,毕竟他所言皆是事实。
“只不过话说回来。”敕黄双手按着文玉的灵脉查探她的身体,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提道,“在擢英殿你也是亲眼所见,那个凡人的寿元枝……已然风化枯朽、散作云烟。”
见文玉似乎没有反驳的意思,只静静地听着他说话,敕黄忍不住继续劝道:“天命如此,不若你便将此事揭过,再莫挂怀。”
文玉静默不语,垂首凝视着敕黄为她打理衣袖的手,一瞬间有些恍然。
从前这些事,都是宋凛生帮她的。
“纵使是天大的亏欠,三百年的日月,也该还清了。”敕黄眉眼轻动,一番劝告下来,又不敢将话说的太重。
文玉心中了然,也明白敕黄的意思,可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更加不能如此潦草地放弃。
“我与他之间,不是亏欠,亦无法还清。”
她养护宋凛生的寿元枝,又在奈何桥畔等候他三百年,并非是为了什么亏欠。她只是想再见宋凛生一面,再与他将从前未说完的话好好讲完。
敕黄神色一僵,似有不忍。
从前他由着文玉的性子胡闹,甚至每每撺掇她四处玩耍,就是希望她可以在春神殿、在神君的庇护下肆意生长,永保天真,不必艳羡旁人,亦不必与谁相较。
可如今经此一事,又在幽冥府磋磨了三百年,文玉虽看着没什么变化,实则却大不同了。
“话是如此,可往后你哪里还有关于他的线索……”敕黄语调轻松,尽可能地想让这事看起来毫无着落,好将文玉劝退,“既然你已从幽冥府请辞,那往后便安心待在春神殿,若愿意修炼就好生修炼,若不愿意就做个散仙。”
敕黄号完脉,随手在文玉额前揉了一把,“横竖春神殿的香火又不是养活不了你。”
文玉定定地听着敕黄的话,心下也不知在盘算着什么。可待敕黄话音落地,她非但不接茬,反倒在一番思索下,忽然心明眼亮——
谁说她没有线索?
文玉腾得翻身下地,动作间飞扬的衣角浑似涌动的浪花,她一面不管不顾地往外奔去,一面匆匆问道:“大黄,我师父呢?”
她自幽冥府的大殿上请辞之时,分明遇着一位与宋凛生像了个十成十的仙君,还将其错认。
此番重回春神殿,为的便是将他的底细查清。
师父句芒神君作为春神殿的主人,掌管着人间花木,在东天庭可以说是木行仙家之首,若请其相助,势必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