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后来他才发现,就算变得再如何强大,也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譬如起先他最看重的自由,譬如而后他最想见的文玉。
郁昶心绪难平,说不好自己此刻是喜是悲,分明是他自己总想着让文玉记起来,可如今一朝美梦成真——
他却有些情怯了。
“分明是你夜探沅水,扰人清梦。”郁昶嗤笑一声,泪却随之而落。
这不能怪他,是文玉自己送上门的。
郁昶向来沉稳如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颇有些庆幸,毕竟千年之约虽迟了,却始终是文玉先来找他的。
——也勉强算她践诺罢。
文玉想要合时宜地笑一下,却总觉得自己的表情丑得像是要哭出来,“是我食言了。”
郁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她面前落泪,就是此刻。
从一开始沅水畔神秘莫测的水鬼,倒入住宋宅男生女相的文荇,再后来在往生客栈听说他做了白蛟王,各式各样的郁昶她都见过,唯有如此的脆弱,她没见过。
她与郁昶之间,隔了太多的亏欠。
当日无法保证做到的,她就不该轻易许诺,不但害的郁昶脱不开身,还要累及师父……子瞻去收尾。
“我日夜修炼,便是想着千年之期一到,便要将你……捅个对穿。”郁昶的声音又低又哑,却带着莫名的轻快,让气氛不至于太过压抑。
起初他确实是这么想的,甚至以此为信念支撑勉励着自己。
可是后来,他想的最多的是——
郁昶的眼神有片刻的失焦,透过文玉的脸庞,他好似看到了当初在沅水河底的自己,“直到一千年、两千年,到后面的千千万万年,你都没有来。”
——是只要能来就好,只要是文玉就好。
“我……”文玉如鲠在喉,辩无可辩。
世事无常、死生难料,并非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
即便作为天神,也不能妄想做万物的主宰,这也是她在殒身一事上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
看文玉的反应,郁昶摇了摇头,他要的不是她的愧疚。
最开始他想要自由,于是拼了命地想要挣脱定元锁,可后来就算没有这道限制,他也甘愿困守沅水。
因为他一定要等到文玉,一定要当面问她——
“为什么不来找我?”郁昶握掌成拳,可纵使是再如何克制,也止不住泪流。
此刻的他并非后来沅水之滨的白蛟王,只是当初在一个晨昏交替之时降生的、被人莫名其妙就取了名字的——郁雾失而已。
答案他已然知晓,可郁昶想听文玉亲口说。
“那时中洲钩吾山灵脉受损,地母不在其位。”文玉并没有刻意去回想,可那段记忆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我为保九重天、十方地的安危,便殒身于此。”
钩吾山,又是钩吾山,不过这话倒是和句芒所说的一字不差。
郁昶双手颤抖着,可宽大的衣袖却未曾有一丝晃动,就好像波涛汹涌的暗流往往也掩藏在风平浪静的湖面之下。
——他还真是有些嫉妒呢。
原本对句芒生出的那半点不忍顿时烟消云散,毕竟他与文玉在一起度过了那么多年,有些付出是理所应当。
“你不来找我。”郁昶略扬唇,讥讽地笑自己,“我便设法去寻你。”
横竖这场独角戏,他已然唱了千千万万年。
文玉闭了闭目,郁昶的笑容像是漫天的潮水扑将过来,令她无尽地接近窒息,却又在即将淹没她的时候骤然退去,垂眸看——
只不过沾湿小片裙摆。
她已经猜到了,那时江阳府的一切并非巧合,“这就是你主动找上周乐回的原因。”
若他只是好心而已,那不必破开定元锁,只积攒的功德便足够原地飞升了。
“是,你不来找我践诺。”郁昶如今心境已全然不同,可他还是想将当时的自己说与文玉,“你就去找你……报仇。”
他疯了,早在沅水的冰凉一遍又一遍地淌过身体的时候,他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