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不理解,甚至觉得顾熹之的行为颇有几分傻缺意味,但姬檀还是答应帮他的忙了,让无代驾车送他们去顾熹之发现的一片生长着湿润水草的长河边。
路上,姬檀越想越难以理解,更让他想不通的是,自己居然也陪着顾熹之一起胡闹,顿时额角都不禁跳了几下,忍不住问他:“你捉这个作甚?”
顾熹之没有瞒他,道:“东宫花园里有一小片竹园,驱过虫的,竹叶葳蕤风吹飒飒,很适合放萤火虫,夜晚会像星空一样美丽。”
太子殿下曾说,他一日松泛下来看一场星空都没有过,那时顾熹之便想着送他一夜星空。
夜色如醉的晚上,殿下可以在竹园里的石桌前坐下,或是下棋对弈,或是举杯小酌,松泛个一时半刻。
姬檀没有料到会是这种回答,登时神色怔忪。
少顷,他看向顾熹之,神色柔软了几分,又颇为无奈地道:“那你知道即使你费这么大劲捉了萤火虫再放到东宫花园,根据萤火成虫不足七天的寿命来看,至多也只能将养一两日,活不长的。”
顾熹之莞尔道:“我知道。”
世间美丽之物大多不长久,不过这有什么关系,能博得殿下短暂松泛,让殿下见之即可。
日后他可以再送别的物什,譬如长明灯,譬如漫天绚烂烟火,都可以的,办法总比困难多,他总会再想出新的点子。
能用一夜萤火星空换殿下片刻欢愉,值了。
是他赚了。
见他决意坚持并满怀赤诚之心,并不为萤火虫寿命短暂而神伤,姬檀也就不再多言打击他了,由着他瞎折腾。
然而,到了地方,姬檀下马车亲眼见到面前景象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狠狠震撼到了。
也不知道顾熹之是怎么找到这片地方的,只见漫河遍野的腐草生萤径直映入眼帘,无数晶莹细闪的萤火虫自枯萎湿润的草地上、生长着茂盛水草的河边缘轻盈飞舞。
低下头,便能看见这种闪闪发光的小东西盘旋在身旁,煞是好看;抬起头,是一望无际广袤无垠的星空,今夜月明星耀,银银月光混合萤火虫的荧光铺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俨然连通了银河与河水间的相接通道,像是对姬檀发出了一个令人难以拒绝的风月之邀。
姬檀收回之前对顾熹之说过的话。
是他小看了这美丽造物,忍不住拾步上前,张开双臂细细感受。
习习晚风裹挟了河水的清凉,拂地姬檀乌黑发丝飞扬向后,湿润但并非过度潮湿的草地不会弄脏姬檀的鞋子,让他短暂地卸去了一身被政事积压满腹心事的疲乏,当真松泛下来闭眼享受此刻难得的安宁。
再度睁眼,姬檀侧首,见顾熹之一副司空见惯、毫不为之所动的模样正在专心布置捕捉萤火虫的细密网兜,和准备装萤火虫的纱囊。
姬檀没有即刻就上前帮他,而是提起浅青色碧玉竹纹的对襟罩衫下摆,往河边缘走去,那边的萤火虫更多。
他先看一看享受须臾。
姬檀找到一块大石简单拂了拂坐下,双手托着下颌仰望星空。
他并非真的没有看过星空,但像今晚这样,看见的不是和被自己一样困在四四方方宫阙里的沉闷星空,确实是头一遭。而且,身边还有个一门心思地全神贯注捕捉萤火虫、忙碌不停的家伙,想要心事重重似乎都成了件困难事。
姬檀看得心头意动,唇角扬起,一时倾诉欲强烈,张了张口欲叫顾熹之过来一起坐下畅谈片刻。
谈什么都好,谈谈顾熹之这些年的生活,寒窗苦读的艰辛,但又充满了希冀简单温馨的日子,原本应该属于姬檀的错位人生,谁知,顾熹之始终头都不抬一下,根本没有看他。
姬檀登时:“……”
还真是个木头呆子,一点风花雪月的情趣也不懂,可惜了这良辰美景,风月无边。
不过随即,姬檀又笑开了。
这才是顾熹之啊,正是因为他这样,姬檀才能难得地真正感受到舒适和放松。
罢了罢了,且随他去罢。
反正,只要他在身边便好。
姬檀收回目光,继续托着下巴仰望星空,不由伸出手去触漫天飞舞萦绕在他周身的萤火虫。
待顾熹之埋头独自将所有的网兜都铺整好后,这才发现“琳琅”根本没过来帮他,他一抬头,去寻对方的身影,很快便在一处石头上找到了,刚想出言叫他,却先看着那瘦削的背影一怔,旋即,缓缓蹙起了眉梢。
好像……这也太像了。
顾熹之一直知道“琳琅”眉眼和太子殿下相似,身量也差不多,但什么时候,他们连背影也这么相像了。
从背后看去,几乎分不出彼此。
顾熹之对“琳琅”算不上熟悉,但对太子殿下却是每一分每一毫都无比熟稔地铭刻在心,太子殿下的身量、腰身不用丈量的宽度、各种能令他目不转睛心笙驰荡的小动作,从背后看去和眼前之人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甚至,这已经不是顾熹之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太子殿下的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