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杨淑华提出想去看望嘉树时,乔乔突然红了眼眶,情绪激动起来,说这一切都怪她,求她别再出现在嘉树面前。
她们坐在半开放的卡座里。清晨的咖啡厅除了店员空无一人,也没有人留意到这一隅。
女儿向来通情达理。是,那件事她罪该万死,从不敢奢求原谅。可她只想亲口对嘉树说一声对不起。
“这样”她哑着声音道:“心里会稍微好受些。”
她真正想说的是,或许她的道歉,也能让嘉树心里好受一点。
乔乔一听,瞪着她,眼底烧着火:“你想心里好受一点?杨淑华,你凭什么想心里好受要不是因为你,嘉树怎么会被人绑架,怎么会失踪一个月!他他的左眼,都因为你!他眼睛彻底看不见了!”
犹如五雷轰顶,杨淑华整个人僵在沙发里,耳边一片死寂,只剩下嗡嗡的轰鸣。
附近忽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杨淑华循着声源转头,一位推着药品车的护士正朝这边走来。
护士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些许困惑,像是准备开口询问。杨淑华心头一紧,慌忙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抬手正要敲门——
门内传来陈嘉树清润温缓的嗓音:
“杨女士您请进。”
*
陈嘉树请杨淑华在沙发落座,自己则拄着盲杖,从办公桌后缓步绕出。他走向角落的保温箱,打开箱门取出一瓶矿泉水,而后转身,不疾不徐地朝沙发走来。
杨淑华没有立刻坐下,直到陈嘉树走近茶几,她才微微倾身,接过他手中的水瓶:“嘉树,我来……看看你们。”
“原本计划五月六日回江市,乔乔要去给爸扫墓。”陈嘉树说着,伸手探向沙发扶手,确认位置后,才在单人沙发上坐下。
他将盲杖轻靠墙边放稳,端正身形,脸庞转向杨淑华的方向。
镜片中清晰地映出杨淑华略显局促的身影,墨镜下,陈嘉树的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
杨淑华移开视线,将矿泉水轻置于玻璃茶几上。踌躇片刻,她重新望向陈嘉树,切入正题:
“嘉树,我来医院……是想向你道歉。我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和乔乔不要因为我产生芥蒂。”
她眨着酸涩的眼睛,语气诚恳而愧疚:“对不起,嘉树……是我欺骗了你们。”
听着杨淑华的声音,无际的黑暗中出现杨淑华的这张脸,她的脸上总是带着和风细雨般的微笑,每次出现都仿佛笼罩着一层温柔的微光。
“杨女士,我想向你求一个真实的答案。”
他神色平静,嗓音低沉沙哑:“那几年,您是否觉得乔乔嫁给我,受了委屈?”
杨淑华深吸一口气,坦诚相告:“……是。我……那时候,心里确实觉得乔乔委屈。”
“当时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天塌了,钱没了,覃朗又病成那样……你像救星一样出现,扛起了这个家。供乔乔读书,忙前忙后,所有亲戚朋友都说乔乔这个男朋友万里挑一,重情重义。”
陈嘉树将手臂搭在扶手上,神色依然平静,微微侧头认真倾听。
在这个孩子面前,杨淑华总是无地自容。她的视线模糊颤抖,喉咙像被什么哽住,呼吸艰难。
她强自平复心绪,继续说道:“可我……看着乔乔,就忍不住钻了牛角尖。我害怕女儿是因为这份天大的恩情,才不得不和你在一起。我总想着,如果没有这场变故,我的乔乔……或许能走一条更轻松的路,而不是一开始就背负这么重的人情债。所以我才……觉得她是受了委屈。”
“嘉树,说到底,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好,又觉得这些好太沉重。所以在你们离婚后,我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当别人夸赞我女儿时,我可以骄傲地告诉她们,我的女儿是靠着自己一步步走上来的。”
她似乎看见陈嘉树墨镜下的眼睛轻微眨动了一下,杨淑华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濡湿了脸颊,难以自持:“去年你们重逢,我日夜担心做过的事会被发现,怕乔乔恨我,怕孩子们觉得奶奶是个恶毒的老太婆,更怕你知道……你曾经那样喊我‘妈’……我根本不配……”
陈嘉树脸上勉力维持的笑意如潮水般退去。他扶着沙发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微微发颤。
看着眼前这个被她深深伤害的孩子,巨大的悔恨如潮水将杨淑华淹没,她辜负了嘉树最真挚的感情。
杨淑华急忙起身快步绕过茶几,扑通一声跪倒在他身侧。
“嘉树。”
“您做什么?!”
陈嘉树瞬间惊住,立即弯腰探手扶住她的双肩,握住她的上臂要将她扶起。
“起来!”他的每个字音都在颤抖。
“阿姨对不起你。”杨淑华哽咽着,俯身就要磕头,却被陈嘉树用力拦住。
“停下来!”陈嘉树被她逼得低吼,“我不需要您这样!听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