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家姑娘立在马车上,外头罩了披风,出言点醒周国舅时,他面色一凝,不再鲁莽,收刀后凑上前去,询问周昀。
“今日到底怎么一回事?”
周昀马有失蹄时,心里除了怨悔,更多还有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他眼珠暴突,想了一路都没弄明白在望峰台上究竟缘何失控,那一会儿的记忆是残缺的。
他挣不开擒住他的银甲军,现在听到父亲的诘问,只能反咬一口,怒道:“我没有轻薄她!是她自己!是她自己凑到我跟前来的!她!她装的!”
周国舅对自己儿子很是了解,自然不信周昀会做出这样的事儿。等周昀说完,他便道:“御林军乃椋都正统守备军!职责正是护卫皇城安宁!尔等在此污蔑皇亲国戚,搅得都内人人惶恐,御林军怎么不能加以阻拦?”
他这是诡辩。
围观百姓听不出其中偷梁换柱之意,因他慷慨激昂的陈词,不由得心生些许赞同,认为他很有道理。
议论声不小,他趁热打铁又情绪激动地道:“你忠义侯府的银甲军,仗着官家宽厚,便真蹬鼻子上脸,随意构陷以武力压人!以为在这天子脚下,百姓面前,就能压得过公理了吗?!”
于家姑娘,几个月之前才回的椋都,当初忠义侯府已故大将军于颂抛妻弃子的传闻,后来不了了之。近来百姓们又街头闲话,听闻这姑娘容貌惊艳,迷得国舅爷之子和三皇子团团转,这下出了丑闻,嘴里自然要踩低捧高。
人心倾向,自古如此。
没见着真章,就会信服自认为占理的一方,因为凭借国舅爷之子,又是御林军副统领这般身份,在椋都勋贵子女中一直有着好名声,故此没人会相信他干得出龌龊事。
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这么想了,不料,那端立马车上的于家姑娘,突然转身举目四望,她果真长了一张极为秀美的姣好面容,这在满椋都也不可多得。
她被国舅爷数落,却并不畏人言,她的神态很平静,平静到就像这件事根本不是发生在她身上,她似乎并不需多作辩解,反而叫人摸不清她此刻在想什么。
“换了常人,受不住这些歪曲事实的唾沫星子,于姑娘能忍,我都要佩服她了。”白屿认真说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下边。
唐绮哗地展开折扇,扇走飞来的蚊虫,眼底带着浅浅的笑,“几遇危境,自然能忍。”
白屿侧耳听着唐绮的声音,一瞬不瞬地看于家姑娘,说:“早前没发现呢,她长得真好看,别说三殿下,今日后我回去,也禁不住要想。”
唐绮倏地转头,睨向出口孟浪的白长史。
察觉到身边有如芒刺的视线朝自己看过来,白屿匆匆转头摆手:“没有没有,不是那意思,我哪有那个胆子,我是在想,她接下来要做什么,怎教人看不透呢。”
他话音刚落,唐绮就说:“你再瞧。”
白屿复又转头回去。
大理寺门口,于家姑娘正当街挽起袖子,在众目睽睽之下,高举起手。她不怒不恼,反而一笑,道:“冤枉他?小女手腕上的淤青莫非是自己掐的?”
鼓楼之上。
白屿瞧不清,但听其言下之意,又闻民声再次沸腾,大约也猜出她的腕子上的确带了伤。
唐绮缓缓摇起扇,眼神意味不明。
白屿回头看见,说:“殿下早想到她能自证了?”
唐绮沉沉应了一声,说:“即见分晓。”
白屿三度回过头。
于家姑娘将手腕亮出来后,只举了片刻便放下来。
“今日周公子欲行不轨,若非平昌伯爵府公子出手相助,银甲军及时赶到,我府府兵将其拖开,小女恐怕无颜再见家中亲长,当场就该跳崖自尽。”待人声渐歇,她又道:“平民家的好儿郎尚且礼让女子三分,在咱们唐国皇城,难道弱女子就该忍受奇耻大辱,还要纵容这厮猖狂?”
围观百姓如被当头棒喝,这看着娇小的女孩儿,哪里有那么大的力气掐伤自己呢?那手腕上的淤青分明就是勒痕,在苦苦挣扎中才会落下的!
她受了这样的委屈,还能言语平淡语速缓慢,想必之前并不想公然发作,忍辱负重是还想给皇家留些脸面啊!
这动听的嗓音,富有极强穿透力,让在场围观的人都听清楚了。
众人又忍不住地想,懂道理,识大体,于家这是出了一位好姑娘!不惧勋贵,不畏强男,简直是好样的!
这下国舅爷之子再难狡辩,色中饿鬼就该下大狱!
风向倒得太快。
周国舅眼见他儿子要成众矢之的,满头冒起汗,心想于家这个丫头太难对付,他先前那番诘问反输了一手,怪自己关心则乱,后悔不已,但他还有办法,他赌大理寺丞不会开门。
“从钟山回来这一路之上,你身边银甲军和府兵加起来得有几十人吧,谁知道是不是你叫人掐的伤?此事不清不楚!不论你如何煽动百姓,今日也休想动我儿分毫!”周国舅抛下这句话,又将事态引入迷障。
于家姑娘不慌不忙,道:“银甲军听令,将人押入大理寺。既然不清不楚,就请大理寺丞过堂公断。”
周国舅冷哼一声,拦在门前,喝道:“我看谁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