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阁老沉思推敲,片刻静默不语。
这时,连易起了身,拿起折子,吹着上头未干透的墨迹。
他走向须弥榻,郑重其事道:“殿下,臣已写好了。依照唐国律法,二公主私设地下赌坊、勾栏院、烟馆数十家,三司当依法将其收监,入大狱,审出结果再量其罪。”
柳阁老听得心惊胆战,手一抖,白子掉下去,在东宫大理石地面上蹦跳滚走。
唐峻站起来,整好被压皱的袍子,伸手招揽内侍,吩咐说:“太傅累了,请她去偏殿小憩。”
话音一落,人便拿了连易呈上前的折子,大步往外走。
柳阁老连忙起身穿鞋,杵着拐杖要追,被内侍伸手阻拦。
这可该如何是好?
成兴帝闭了寝宫大门不出,朝臣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太子监国,与中宫联起手来,二公主将成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柳阁老追得急,被拦住后踉跄着跪倒。
她大声朝唐峻的背影喊道:“太子殿下!殿下!此事不可为啊!有伤天理!不光朝中群臣,各地州府官员乃至天下百姓都会大骂太子失德!太子殿下怎能忘了,前朝周氏所作罪孽!那可是您唯一的亲妹妹!她怎会害您啊殿下——”
这位昔日文武双科女状元,到底是已入耄耋之年。
她跪在冰冷坚硬的地上,老泪纵横,掩面哽咽。
一旁的内侍于心不忍,将她搀扶起来,她摇摇晃晃,对内侍劝解的话充耳不闻,只失魂落魄地呢喃着什么。
她说:“不对,那不对啊……东宫完了,唐国,唐国还是要落到外戚手里……还有谁,还有谁能帮殿下脱困……于家,于家会在这般危机时刻,助殿下一臂之力么……”-
三司共审二公主牵涉都内多桩不法买卖案,风声由大理寺丞暗报军机处,忠义侯于延霆收到消息,率先归府,寻了于红英共商此事。
于红英刚巧在用午饭,筷子才拿到手里就接到前院通传。
见她搁筷,荀娘子便也跟着她搁筷,从容道:“你先去吧,我等你回来再一道吃。”
于红英扬了眉,手在桌下拉她的袖子,说:“等我作甚?你饿了就先吃。”
荀娘子把袖子拽回来,面色平和道:“晓得了。”
自成兴帝深夜召见于家人那日过去后,燕姒把银甲军的竹哨交还回来,菡萏院里外由银甲军把守,荀娘子只要人在这里,就是安全的。
于红英走得很放心,随侍把她推到前院书房,门一关上,于延霆就着急道:“二公主这一趟,只怕要出事。”
桌上摆着于延霆脱下来的官帽,这老头儿遇到同他宝贝孙女有干系的难事,整个人都显得格外焦躁。
于红英的手交叠在腿上,还在云里雾里。
“二公主又干什么了?”
于延霆将唐绮牵涉案件的事儿与于红英一番细说,摊手道:“便是如此,官家今早没有见她,现下太子监国,刑部是受的太子的意。”
于红英琢磨来琢磨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阿爹,你觉不觉得,此事有违常理。”
于延霆很苦恼,他挠了挠头。
“可不是吗?这二公主怎能如此糊涂,椋都里头赚钱的买卖那么多,她碰这些不干净的事儿干什么?太不像她的作为了。”
“呵,就算她没有碰这些,眼下各地州府旱灾闹得凶,有人伺机栽赃她也不足为奇。”于红冷笑着道。
于延霆听后,露出惊讶:“那你说哪里有违常理?”
于红英敛尽眼中狡黠的光,转头看书房的门,那边正对皇宫的方向。
“皇帝先前宣你我入宫,定下御林军的事,是为什么?是为于家尽忠,辅佐东宫的同时,也要保护二公主。他既心里挂碍立唐峻为太子之后,二公主的安危,那么,今时今日,又为何不见二公主,任由二公主身陷险地?”
“背离他希望子女和睦的初衷了。”于延霆一语直中要害处。
“正是。”于红英冷静自持,“若我料想得不错,他想在撑不下去之前,做个大局。”
于延霆还没想出来,眉头快拧成麻花了。
于红英看她父亲一眼,笑道:“阿爹想不出来?那我同您说说,二公主先前得罪过谁。”
于延霆当即答道:“罗家,三殿下,以及稽查百官那事儿,御林军俸禄的事儿,还得罪了中宫。”
于红英说:“对啦!宋玥华是三殿下的人,那么端午长巷刺杀,二公主身上的疑云,您怎么知晓三殿下没有从中捣鬼,而眼下二公主受天子冷落失势,大殿下对二公主出手,光为一个谷允修么?唐峻此人,是个爱憎分明又能忍辱负重的,单看他受中宫掣肘多年,也能看出这点。所以他绝对不只是为一个谷允修,他已是储君,那么任何人,都不能威胁到他登上宝座的路。”
于延霆若有所悟,想了想,忽然掀起眼帘说:“二公主失势,官家若撑不过病魔,东宫就能顺利登基,改朝换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