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过半,天色大黑。
唐亦收到探子传回来的消息,见楚可心正在沐浴,便让人留在房中伺候着,他火急火燎地绕去了后边院子。
院里背阳,苔藓生得好,廊下蛛网是新结的,书房开半扇窗,朦胧烛光映得网丝金亮,江平翠倚窗盯着那蛛网发呆,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回眸就见到了疾步匆匆的三皇子。
“请殿下安。”
唐亦跨步上石阶,径直进屋,江平翠迎出来,翻手给他添茶。
到底是在宫里呆了多年的老人,行事做派脱不掉那层恪守规矩的外皮。
唐亦伸手去接瓷盏,让她坐。
“江先生!如您所料,周氏没了。”
江平翠刚端起添好的新茶,手上不稳,茶杯跌落,闷沉地砸在桌上,凉茶茶水四溅。
“抱歉,失了手……”
唐亦看她神情复杂,干咽了一下子口水,询问道:“先生还好吧?”
江平翠敛眸,眼神变得平和许多,仿佛方才那一瞬间的慌乱,是唐亦的错觉。
“还好。”她镇静地启唇道:“一日三餐有人送了来,这里很清净,没个打搅讨嫌的。”
唐亦没多想,等江平翠收拾好桌子,二人再次落座。
她又重新给唐亦倒好了茶,才接着道:“说一说,是谁办的?他们省却了三法司的公审?”
提及此处,唐亦抿了一口凉茶。
“是大哥和二公主一起办的,他们把人带出宫去,在城北郊外一处偏僻林子里射杀了。”
江平翠看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睫下垂,目光里带着疑惑,就道:“周氏一日不死,唐峻一日难安,这二人做了多年母子,实际上是唐峻认贼作母,他咬牙恨着,办这事在我意料之中也合乎情理,殿下还有什么疑虑?”
如果只是这件事,唐亦自然用不着疑惑。
他面色凝重,匀细手指扣在茶杯边沿,沉思半晌,而后抬起眸。
“江先生,来报信的探子还同我说了一件事,我难辨真假。”
两人视线交汇,江平翠发现,唐亦竟似在审视自己。
她离开了周淑君,改投唐亦门下,想的就是择一个对她言听计从,又能成全她谋士之路的贤主。
这些日子她住在三皇子府,唐亦对她恭敬有礼,她的衣食住行,也无不细心周到照顾,对于她说的话更是全都照办,她看得出来,这人没有选错。
那是因为什么让唐亦对她有所保留?
江平翠揣度不出,便道:“殿下不妨明言。”
唐亦认她做了自己的先生,想的就是用人不疑,索性直白道:“当年,奚国提出同唐国和亲,要将奚国公主嫁给唐国的皇嗣,大哥有了周家女做正妻,我尚未及适婚的年龄,所以二公主往御前一跪,父皇就应了她。奚国和亲的路线,却是鲜少有人知晓的,但这事儿最后还是泄露出去,以至于那位奚国公主被景贼所虏,二公主阵前杀妻,才守住的鹭州七郡。”
房中烛火摇曳,江平翠没有避开唐亦投来这道探究的目光,她的脸上不见丝毫的慌乱,反而唇角翘起微笑弧度。
她笑了。
“殿下听到的,是泄露奚国和亲路线的通敌叛国之辈。对么?”
唐亦有些激动地握紧茶杯,眼中欣喜。
“是真的?”
江平翠思索少顷,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唐亦看不懂了。
“不是昭皇妃泄露的?杨家有祖训不让子女同别国人成婚啊!”
“杨家的确是有这样的祖训。”江平翠道:“可当时昭皇妃找官家说起此事,官家发了好大一场脾气,你二姐,她姓唐啊,这事儿昭皇妃就只能作罢。”
唐亦忙道:“不是,还有一封通敌密信,据说藏在勤政殿!那可是铁证,若找出来了……”
江平翠蹙眉,掀起眼帘看向唐亦。
“殿下想用这封信,给昭皇妃定连通景贼叛国的罪,以此报您母妃的大仇,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