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红英被他虎躯一震,狮吼般的厚重声音,震得一时发了懵。
“探谁的病?”
“还有谁!她说是探官家的病!”于延霆气到瞪眼,“不光如此,她还在太子面前大吐苦水,说自己跑死了数匹马,结果还是没赶上,伤心欲绝还哭呢,一把年纪了这般不要脸皮。她对私自回都的事儿,直接认罪,还请太子体谅她忠君之心,说远北蒙官家布政之恩,此行只带了两千亲兵充作护卫,实在情之所至!这不都是狗屁吗?!”
于红英可算是听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怪不得于延霆这般气恼,如此以来,于红英大约能想到太子对此作何打算了。
她将手叠在膝上,垂眸看向自己的两条腿。
“唐峻不会为难她,毕竟整个远北还有屯兵十万众,若杜平沙只说来都探望皇帝,皇室拿不到她连通周家企图谋反的证据,最多只能治她不得召返私自回都的罪。而按照律法,还要酌情给她减刑,最后不如不治,毕竟眼下是国丧。”
“没错。”于延霆说:“唐峻那小子是个怕事的,见杜平沙哭得凶,客客气气把她搀起来了,说她镇守远北多年,将功折罪。”
于红英凝眉道:“这也合乎情理,太子马上要登基,如今正是急需各方辅佐支持。咱们同二公主眼下是姻亲,和离书出自她手,姒儿没表明态度,未到吏部改籍,他忌惮二公主,有一方侯爵当着朝臣的面要投效于他,他没理由拒绝。”
书房里的灯火被风陡然扑灭,房中父女俩个同时转头。
原是有扇窗户没关严实,于红英紧张的神色稍缓。
府中还有府兵,皆是宫中的耳目。他们在书房议事,也要防范隔墙有耳。
于延霆跟着暗松心弦,接着放低声音:“唉,这事儿闹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于红英展长手臂,握住于延霆立在桌上的拳头。
“阿爹,不打紧的,离了这个契机,咱们还是能再找机会让您回辽东,从长计议便好,杜平沙不反,少打一场硬仗,对银甲军存蓄实力也有好处。”
于延霆眼里有了些许苍凉。
他沉重叹息,而后道:“我岂会不知呢,不打这一场仗自然有不打的益处,周围的百姓也可安稳,新旧朝代正逢更迭,太子又是个不怎么出众之辈,眼下唐国有的难处。”
“那阿爹何须生这么大的气。”于红英莞尔一笑。
于延霆面上微臊。
“都是征战沙场刀山血海里拼出来的人,我这样八成是废了,她再这样,我如何都看不过眼。权势折断将军的脊梁,铁骨铮铮化作空谈,何以守住大好疆土……”
于红英闻言,沉默下来。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1],于延霆忠君爱国大半辈子,愁思良多。
于延霆所担忧的不无道理,于家世代守护唐国山河,忠的既是君,爱的也是民。
他的赤胆忠心,是印刻在血脉骨肉里的勋章。
“自古英雄出少年[2],如今吾等困在龙潭虎穴,二公主有心收复飞霞关失地,徵儿已任职御林军统领,阿爹啊,纵使千百个不甘,都无法改变这点,属于您这一辈人的光辉年代已要过去了,该让年轻小辈们支撑起这片国土,置身风雨荆棘里,顶天立地了。”
于延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乃至杜平沙,都确实上了年纪。
光阴似一把无坚不摧的刀,毫不犹豫地斩断了儿女英雄梦。
他静默许久,一天之内不知是多少次,又叹了气。
“罢了,从长计议吧。”
于红英道:“不日,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或许是个机会,届时咱们再商定。”
于延霆刚答了一声“好”,有人来叩响门扉。
于红英转头朝向外边:“谁?”
随后,她那随侍的声音隔着书房的门从外头传了进来。
“侯爷,主子,宫中派了车马来请,让侯爷进宫赴远北侯的接风宴。”
于延霆当即板起脸,食指在空中敲了敲。
“瞧见没!唐峻那小子已经在做张做势了!先帝才刚落葬!片刻不让人消停!”
于红英哄笑道:“去吧,别吃醉酒。”
于延霆起身离座,往外边走了两步又顿住脚回头,“姒儿想得如何了?”
于红英说:“您自去忙您的,我过一会儿去趟清玉院,再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