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于延霆愁眉不展道:“唐亦既然有能力把这件事办成,他身后必然是有高人谋士指点,楚家,不太像,或许那高人就是国谍,在背后挑唆撺掇他犯下弑兄谋逆大错。怕就怕,边南战事不止,长公主归期不定,姒儿如果拖不到那么久,又该怎么办。”
于红英倏地爆出一声冷笑,转动轮椅便往外走,天际昏聩,不见星辰。
她的身影蒙上灰蒙蒙的夜色,显出几分孤寂。
于延霆负手看她离去,少顷后听见她说:“若真等不回来唐绮,大不了,派人劫了刑部大牢!”-
翌日早朝。
文武百官在千步道上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都说宫中昨夜出了大事,纷纷避着忠义侯。
御林军不久前刚领了差事,和神机营交替轮守喻山皇陵,于徵不在,御前代笔女官就涉嫌毒杀皇帝,朝野上下猜测不断,流言四起,都在推论于家是不是生出了反心。
于延霆把官袍里的奏折攥得死死的,对那些诛心言论一概充耳不闻。
他孙女只是疑犯,只要三司公审,就有生机。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早朝上,唐亦被文武百官推为摄政王,用国不可一日无君,长公主又远在边南,这两点作为充分的理由,直接拿下了摄政大权,并对追查真凶的事含糊带过,只说要为唐峻遍寻名医,又夸于家世代忠君,因此案疑点重重,人还是暂押刑部,案发现场是在坤宁宫,就交由中宫皇后娘娘和二十四衙门,携同刑部共同调查。
于延霆不服,唯恐燕姒在刑部大牢里吃苦头,再三请奏三司共审,皆被其他言官七嘴八舌打断,唐亦不仅不允,还搪塞*说:“老侯爷放心,刑部主理毒杀案经验颇丰,必定会还以公道。”
群臣同呼“摄政王仁心明智”,算是为唐亦当上摄政王做下的第一个决定,全力支持。
散朝时,于延霆深感有心无力。
他在朝中为官多年,这军机处总府也并不是那么好当,因他率性脾气,私底下不满他的大有人在,况且涉案之人是他嫡亲孙女,他再多说犹似偏私,反而会让群臣生出怀疑。
可惜他于家忠君护国这么许多年,任凭一众子女魂断沙场,不悔马革裹尸还,在泼天王权下,也不过形同火树银花——只有刹那光华。
他亦步亦趋,踏下三千玉阶,走在空荡荡的千步道上,面对端门登天楼,经不住捂住心口,大呕出浊血。
曹大德奉命相送,见状登时要上前搀扶。
于延霆推开他伸过来的手臂,只泪眼模糊地说出一句:“难道这就是我于家子孙的命么?老夫不认!”-
刑部地牢里见不到天光。
燕姒背靠着墙,一身绡纱都脏了,双手血迹早已干涸,她垂着睫,愣愣盯着掌心的暗红出神。
她查出了柳阁老是怎么死的,不将真相大白人前,是在等着唐绮回都。
她没有完全信任过唐峻,所以才会想去找出勤政殿的密信,结果不仅没挖到和亲路线泄露的根本所在,反而让泯静枉送了性命。
她自诩学医可以悬壶济世,事到如今才发现她连身边人都护不住。
她分辨不出过去了多少时辰,也无法闭上眼睛,尽管她并不阖眼睡去,眼前也始终萦绕着那一幕。
当年,她拜别奚国远嫁,穿着一身艳红嫁衣奔跑在雪中,身侧的侍女便被一把弯刀洞穿胸口。
于是她在雪地里死亡,又在骄阳下重生。
而今,她再次嫁给唐绮,成为椋都高门贵女,身为国戚,同唐绮携手步步为营,击垮罗周两大外戚,最终还是泥足深陷在皇权旋涡中,陪伴她数年的女使便为她而死,同样被一把刀当胸穿过。
她亲眼看着情同姐妹的姑娘,与她死别,模糊的眼睛再也看不清,生路何方。
她已经麻木了,可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拉扯着她,告诉她,没那么简单,唐亦不是这般足智多谋的人,周巧也尤其可疑,锦衣卫和神机营里出了逆党,神机营的可能性大于锦衣卫,王路远亲手送唐峻登高台,叛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楚可心虽娇蛮跋扈,也不至于恨不得她死的地步……
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看不见的,摸不着的,在暗中将所有恶欲催动牵连起来的源头。
那个源头,究竟藏在哪里?
燕姒想不出来,混乱的思绪堵在脑海,堵在心口,可她还能张嘴,还能呼吸,一切因由,都只能静静地等待到来。
牢门的锁被打开了,有人裹着长袍跨步入内,贵重的皮靴踩过潮湿发霉的茅草,停在了她的面前。
燕姒抬起头,昏昏沉沉地望向来人。
这人凭空摆着手,挥退跟进来的衙役,在这狭小粗陋里与她独处。
她发出干涩的询问:“您可满意?”
唐亦抬臂取下斗篷兜帽,从怀中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蹲身去牵燕姒的手。
燕姒避开他,重复方才的问题。
“您可满意?”
唐亦固执地抓住她的手,帕子一点点去擦那些结块的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