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红英苦笑出声:“何故呢?唐亦有楚家支撑着,户部银库大权既在囊中,缺的就是护卫他的兵和将。阿爹困于椋都多年,早该明白才是,于家世世代代忠君爱国,在面对雷霆皇权时,也不过是一枚可以任意敲打摆布的棋子。一旦于家反了,其它两方诸侯,又焉能坐视不理?尤其是远北,巴不得咱们反呢,金羽卫为何昨夜不在坤宁宫护驾,这是显而易见的。”
热风送来热浪,外头的炙阳移到了头顶。
午时正,于延霆被那抹阳光烤出一身薄汗。
他口中干燥,于红英又重新给他倒上一盏茶,温声对他道:“于家此刻不能反,长公主一日不回,唐亦摄政也无碍,由得他装下去,做他的仁义亲王,唐峻大抵是救不好了,想要救出姒儿,咱们还需得从长计议,阿爹要有耐心才是。不如今夜,先请督察院右副都御史青跃过府,咱们同他通个气,商议接下来怎么行事。”
于延霆喝了浓茶,人也随即镇定三分。
“好在你稳重,能时刻提醒老夫,顾全大局。”
他看着端坐轮椅上的于红英,只觉当年那个会跑会跳的小姑娘,已不再肆意冲动,再也回不去。
可惜……
这不过只是于延霆眼里的于红英。
父辈眼中,纵使小姑娘会日渐成长,耳濡目染的熏陶下,忠义二字更像是嵌在晚辈骨子里的,不到绝路,便不会背离。
午膳过后,于延霆离开菡萏院,回军机处当值去了。
于红英等到他走,才冷下脸,目光变得凌厉。
随侍撤走没怎么动的饭菜,回来后叠手问:“主子可是有吩咐?”
于红英从怀中摸出竹哨递给她,寒声道:“你去传令予副将,让他潜入喻山,把于徵召回,楚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我头上动土,那就陪他们玩玩!”
“是。”
随侍领命走了,于红英兀自转动轮椅,从花厅绕去了寝房。
门就敞着,桌边的人在焚香。
“侯爷鲜少来菡萏院里用午膳,是有什么事要同你议吗?”
“无事。”于红英凑近,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那纤纤玉手,“自姒儿嫁了人,我每日都陪你用膳,他一时兴起来吃一回。”
荀兰信手灭掉火折子,扭头看于红英。
“你每次撒谎,右边的眉毛就会轻轻动一下。”
于红英闻言一愣,而后笑了。
“看来我是怎么都瞒不过你的。”
“你既要瞒我,想必此事和姒儿有关。”荀兰挥手散开一缕幽香,“说说吧。”
于红英波澜不惊地道:“昨夜中宫生辰宴上,亦亲王动手,官家中毒人事不知,命保住了,但太医院说难醒转了,姒儿被构陷,入了刑部大狱。”
荀兰脸色巨变,仓促抓了于红英搁在桌沿的手。
“如何救?!”
于红英是个疯子。
她反握住荀兰的手,笑容狰狞。
“救了她,便换我死,你意下如何?”
荀兰咬住唇,一时没了后话,过了须臾,她挣开于红英的手,起身去关了房门,再走回来,每走一步都算不上翩然,却步步踩在于红英的心尖上。
她在轮椅前停下脚步,默不作声地转过身,而后解下玉兰束腰。
“阿英,你将我强行留在府中这两年,我想了许多。当初是我太固执,我祖父的确对于家有恩,是侯爷养我数年,还给了我一个世上最好的夫君,后来侯爷为保于家满门,想要我的命,又是你暗中助我,才让我母女二人能活下来,恩与怨,就此都了却了罢……”
于红英瞪着眼睛看那光洁的背,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两下。
这两年,她们之间,所有的温情都是假的。
她其实一直都心如明镜,从来都逃不过自欺欺人。
她曾以为,她足够疯,哪怕是手段卑劣,天理不容,也要跟荀兰同寝同食,抱着年少缥缈的梦,沉沦其中不愿意醒。
直到这一刻,她才幡然明悟,眼前的这个女人,刻板而沉静的皮囊下,有更疯的一颗心。
荀兰的声音很富有柔情,从豆蔻年华到暮春之岁,柔情里镌刻的坚韧,竟不曾褪色半分。
“我知晓,姒儿对你们来说不过一枚脱离牢笼的棋子,物尽其用,废子可弃,但她是我的骨血,我不能什么也不做。而今,我没有资格让你豁出一切去救,可我也想孤注一掷放手一搏,你想要的无外乎此,我给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