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绮愤然道:“现下你同我说要报养育大恩,我且问你!杨依依,你生于唐国,长于唐国,若无国!何来家?前锋部队全军覆没后,我带回将领尸首时,你已对此战异状有所觉察了,却只字不提!等我亲自去领教,再来问我要个功过相抵!你可知被你耽误的这近两个时辰,有多少同袍死于守城?!”
“战祸之下总会有所牺牲。”杨依依目光冷如冰雪,“民女远不及殿下,心中未存什么大义,如此庸碌之辈比比皆是,这才是人之常态,而国事家事天下之事,终究离不得一个欲字,谁人所行何事无所图?若殿下当初一举登高,何须今日受困于此?是殿下做了随波逐流的人,还偏要坚持赤子之心。是您愚昧。”
唐绮被这当头一棒砸得全身发颤,可是她无言反驳。
诚然,人心都自私,杨依依所说并无半分虚假。
没有谁可以举着大义的旗帜,去强迫他人与其相同,而趋利避害等物相易,的确才是人之常态。
她既愤然,又着实无奈。
以饶杨俭荣一人性命,去换取鹭城满城百姓性命,这绝对不是一笔亏本的买卖,但若她真的允诺,又置唐国律法于何地?
想当初,她就是在这里。
在这鹭城。
面临过与之不同但类似的困局。
那是立安十四年的寒冬,天上下着鹅毛大雪,景军首次进犯唐国,连续作战打下数座城池,攻占了飞霞关,鹭城作为边南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失守,七郡百姓将要沦为鱼肉。
已经死去了很多人。
饿殍遍野,尸首遍地。
再也不能死更多的人了。
“殿下,奚国和亲公主受俘,娘娘让您速做决断。”
“殿下,是公主一人性命,还是边南百姓性命,您可要拿个主意啊!”
“殿下,出箭吧……”
嗖——
羽箭破风而出,脑中画面颠倒旋转。
唐绮颓然闭上双眼,黑漆漆的一片虚影里,仿佛闻到了清淡茶香,柳阁老靠在软垫上,手上棋子落定。
“思霏,凡事有急有缓有轻有重,但何为急?何为缓?你何以定论,轻又如何不能是重?重又如何不能为轻?”
“可是先生,每个人都要做出选择的啊……”
“是了,是了。怨恨容易,宽恕难。换作任何一人,都是要做出选择的……”
风卷起帘,往事浮又沉。
唐绮再睁开眼睛,只觉豁然开朗。
她道:“本殿允了。”
杨依依如释重负:“早闻殿下为当初鹭城城墙一箭落下心结,如今倒也算是解了。养父身为一城城主,所犯的错着实不该轻易饶恕,待鹭城事了,民女愿以命相代,他死罪可代活罪难逃,届时便由三司定夺吧。”
“你可真是……”唐绮眉心跳动,“真有你的。”
“殿下谬赞,此事说完,便该说下一桩了。”
话音刚落,杨依依从袖中拿出两枚残铜,呈给唐绮,又再次叩首。
“衍州言依,鹭州丝萝,敬听召谍令主差遣。”
唐绮又是一怔,接过两枚铜片,脑中闪过那抹半抱琵琶的倩影,须臾后,才道:“所以,鹭州谍网是由你掌握,先前那些景军线报,也是由你手下奉上的?”
“确切的说,是丝萝手下——鹭州谍网‘泪’字处。”杨依依道:“丝萝本名泪萝,乃民女闺中好友,她未曾婚配,临去前便将这枚铜片托付于我,倘若她知晓今日召谍令主是殿下,想必也会深感欣慰。”
“你起来吧。”唐绮将铜片还归给杨依依,“既已表明身份,便来说说如何退敌。”
杨依依试探得出满意结果,揣好铜片,站起来道:“此事要从前朝说起,也就是您皇爷爷那个时代,那时候衍州曾经出过一位奇才,这女子姓周,但并非唐国子民,而是来自南地奚国。”
唐绮疑道:“奚国?”
“正是。”杨依依接着道:“奚国子民擅医理蛊术,不知殿下可有耳闻?”
唐绮道:“略知一二。”
杨依依又道:“这位周姓女子之所以被奉为奇才,便是因她开设医馆起家,凭借高明医术享誉衍州,后入宫成为贵妃,但她在衍州生活近十年,撰写过不少书籍,留传在坊间,其中有一本奚地百蛊杂集,落入谍网,再后来,召谍令一分为十,衍州言字处守令人留下这本杂集,传续至今,因时年已久,许多字迹已经模糊难辨,不过民女接任守令人后,粗略看过,其中便有记载一种蛊,名为麻沸,人若食之,五感皆失,不畏伤痛。”
凉风袭来,合欢花树枝桠轻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