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延霆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望着院中一株苍翠的松柏,面上透着无端的落寞。
“阿爹!”于红英冲到书案前,声音又尖又急,“您是什么意思?那些东西!您要把荀兰姐姐嫁给谁?要送她去哪?!为什么?!”
于延霆缓缓转过身,脸上是连日操劳的憔悴,眼神却依旧深沉如古井。
“我知你会来。”他语气平静,并无意外。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大姐姐她……”于红英想到听荷居里气息奄奄的长姐,心头更痛,“您不是最疼大姐姐吗?怎还有心思想这些!”
“正因你大姐姐如此,才更要办这件事。”于延霆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被巨石压垮后的无力,“红英,你大姐姐在边关,是援军迟迟不至,被生生拖得没了副人样的,她时日无几了。”
于红英如遭雷击,猛地后退半步:“……什么?”
“周氏。”于延霆吐出这两个字,像吐出沾血的毒牙,“他们盯着的,是我手里的军权。先帝去得突然,将虎符交于我手,嘱我暗中辅佐太子……于家已成周氏的眼中钉,肉中刺。你大姐姐,是替为父,替我们于家,受了这一劫。”
于红英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满全身。于家的孩子没有愚笨的,她一直知晓朝堂争斗残酷,却从未想过,这残酷会以如此直接的方式,夺走她亲人的生机。
“那……那跟荀兰姐姐有什么关系?”
“颂哥儿求娶荀兰,已非一日。”于延霆走到书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此时办此事,对外,可说是为你大姐姐冲喜,关起门来,让他们成了亲,全了颂哥儿的心意,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荀公就剩下这一点血脉,给她找个终身依靠,将来……我也算对得起故人,你大姐姐她……也是这意思。”
“依靠?什么样的依靠?把她卷进我们于家这摊浑水里就是依靠吗?”于红英激动地打断他,声音拔高,“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把她嫁给五哥!”
“胡闹!”于延霆终于动了怒,一掌拍在书案上,震得笔架乱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在此置喙!”
“我就是不同意!”于红英倔强地仰着头,眼圈通红,“您把她给我!我要她!我能护着她!”
“你拿什么护?平日里不好好读书!既没有你五哥的城府也不似你其他兄姐争气!”于延霆被她这混账话气得额头青筋直跳,“自身尚且难保!你知不知道你这嫡女的身份是怎么来的?啊?!”
他猛地一步跨到于红英面前,眼中是沉痛与怒火交织的赤红。
于红英呆住了。
“什……什么意思?”
“是你小娘!你那个你觉得唠叨、管束你、不近人情的生母!于严氏用一条白绫,悬在了菡萏院的房梁上!她用她的命,逼我松口,将你记在亡妻名下,只为让你将来能多一份依仗,不受人轻看!”
轰隆——
于红英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阿娘……阿娘不是去了青州道观静心?不是负气离家?是……上吊自尽了?为了她?
那些被忽略的细节瞬间涌入脑海,阿娘离家前夜的激烈争吵,随侍闪烁的言辞,阿爹后来对她刻意的疏远……
原来,那不是离家,是永别。
巨大的悲痛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让她浑身发抖,眼中金星频闪,她已不知这天地为何物了。
于延霆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亦是一痛,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他只能硬着心肠,继续用残酷的现实敲打这个于家长房最年幼稚嫩的孩子。
“你现在还觉得,你能任性妄为吗?你还觉得,这世间事,都能如你所愿吗?”
于红英摇着头,泪水终于决堤,却仍固执。
“……就算……就算如此……婚姻大事,难道不该问过荀兰姐姐自己的意思?你们问过她吗?她愿意吗?”
“问过了。”一个清朗而坚定的声音自书房门口响起。
于颂不知何时推开房门走了进来,他站在闭合的门前,就站在那里,一身月白长衫,面容沉静,目光却直直看向于红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