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倾沉默少顷,反问他:“为什么这么问?”
“不知道,直觉吧。”狗蛋说,“你陪我们玩的时候,笑着笑着就会走神,我感觉你的眼睛里装了……太多东西,好像不太开心。”
“没有的事儿,只是最近有些累。”
曲倾转身,率先走进屋子里,当着狗蛋的面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是一幅画,曲倾心下诧异,犹豫着展开——画中人是她。
画上的人眉眼含笑,春风得意,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对了,阿姐。少谷主说北边的梅花开得最好,你晚上睡不着的话可以去走走。”
“我晓得了。”曲倾点点头,轻声说,“快回去吧,记得好好照顾妹妹。”
这天傍晚,曲倾吃过晚饭,径直去往北边的梅花林。
梅林里有一间亮堂堂的小屋子,曲倾跃上围墙,一眼就看见了正中央的亮着灯的影窗。
关鹤坐在白色幕布后,轻轻牵动手里的小皮影人跟墙头的人挥手。
“客人到了,那今天的皮影戏就开场喽。”
小人走动起来,伴随着嗓音温和的独白:“很久很久以前,世间有一位热心肠的女侠。”
“她穿过草地,小草托她找一朵只开一次的花;她翻过雪山,山峰托她找一轮永不落山的太阳;她淌过小溪,流水托她找一块岿然不动的石头。”
“她走了很远的路,却一样也没有找到。后来遇到一个老神仙,神仙告诉她——你自己就是一生只开一次的花朵,心里的勇气是高悬不落的太阳,手中的利剑是坚定不移的石块。”
“只要不把自己弄丢,你走的路便永远正确。”
代表曲倾的小人在幕布上欢蹦乐跳地追着太阳跑远了,灯光暗下来,关鹤隐在台后,说:“曲姑娘,我想告诉你,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残暴不仁的该死、欺凌弱小的该死、助纣为虐的该死、利欲熏心的该死,如果他们不死,以后就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枉死在恶人手里。他们罪有应得,你不要怪自己。”
曲倾默然不语,半晌才问他:“你不是说要出谷去吗?什么时候又偷偷准备了这出慷慨激昂的大戏?”
关鹤一噎,当即就想走出来反驳,却听见曲倾叫他不要过来。
“今晚没有月亮,但是我们可以谈谈心。你不要走过来,不要出声,安安静静地听我说一会儿话好不好?”
关鹤答了一声好,曲倾低笑起来,“说了不要出声。”
“该从哪里说起呢?我想想……你知道第一个人的血溅到我脸上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他也许是某个老妪的儿子、是某个女人的丈夫、是某个婴孩的父亲。可他的命太轻了,剑锋一划,温热的鲜血就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他的眼珠盯着我,我也亲眼看着他断了气。那一刻,我发现我竟然在害怕。我心想,要不算了吧,人死不能复生,我报了仇,牡丹难道就能活过来吗?”
“可是我恨,我恨透了那个肮脏的地方。所以我挥动着手里的剑,发泄心里的情绪。随着第二个、第三个人死在我面前,我开始觉得快意。就像你说的那样,他们本来就该死,不是吗?”
“后来无数人死在我的剑下,我又变得麻木起来。好像杀人对我来说,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你说,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她还是个正常人吗?”
“我知道自己也许没有做错,但总会忍不住想究竟要回到哪一步,才能不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曲倾停顿片刻,抬手捂住脸,哽咽道:“然后我又发现,不管重来多少次,我依旧会在街头救下那个小女孩,夏宏云依旧会缠上我和牡丹,牡丹依旧会死在那个夜里,我永远只能迟一步走进城主府。”
其实命运压根没有给予少年侠客选择的机会,它步步紧逼,要借她的手搅弄风云,又残忍地剥去她的天真和快乐,让她在万丈红尘里磕磕碰碰地行走,最好遍体鳞伤、痛不欲生。
她的声音茫然而痛苦,像是在问关鹤,又像是在问自己。
“我只是不懂,为什么要我来承受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