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黑了,只有傅云生的脸在车灯下一晃而过。
纪清雨不再感兴趣了,他将后脑勺重新靠在墙上。
他的意识飞得很远,又想起他的孩子,那是个女孩。纪清雨失去她的时候,一天一夜身体都像失灵了一样,只能仰头盯着天花板。
那时他不知道未来还有些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有,只有日复一日的打工、医药费、还债,还有纪燃的不定时问候。
那时,他躺在医院里,周围熙熙攘攘是接生的人群,孩子的哭声和家人的笑语。
他的手攥住床单,窗外的光线刺目地落下来,阳光照得他的身体暖洋洋的,他反而有些如释重负。
他想,她不降生在他的身边,其实是件好事,她应该去更好的地方。
他闭了闭眼,试图说服自己。
应该是件好事吧。
那种痛苦比现在强烈百倍,纪清雨觉得自己之所以对很多事都麻木,或许就是因为当年的痛苦超出了阈值。
*
他独自呆了一会,又朝楼下走去,纪燃正在宴会大厅的门口,往外望着什么,他手里还端着杯酒,眼睛里裹着浅淡的厌倦。
纪清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灯光下纪德庸正和那位演员脉脉含情,纪燃的眼睛是空洞的,内里什么都没有。
纪清雨扶着墙壁,他拿起侍者盘子里的鸡尾酒,穿过大厅径直走到纪燃面前。
纪燃意识到什么,缓慢回头,没反应过来,一杯酒从头到尾泼到他头上,他闭了闭眼睛,黏腻的酒液滑下来,湿漉漉地打湿他昂贵的白色西装。
纪清雨握着酒杯,素净的脸上带着悲意,他像一捧快要碎掉的月亮,在瓷器倒映的水面下落下一声叹息。
优雅的乐谱突然变奏。
周围人愣了几秒,有声音低低地传过来,惊叫和议论声在人群中散开。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看来结果不是很好。”纪燃擦了擦头发上的水,歪了歪头笑起来,他难得的狼狈,水珠挂在他的发梢上,一滴一滴落下来。
“哥,我有时真的可怜你,你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怎么样,这种滋味是不是特别不好受?”他看起来并不生气,反而有些怜悯的意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人说打蛇要打七寸,捏人要捏软肋,这句话果然没有说错。”
纪清雨没什么表情,他心里挺平静的,一部分酒液滴到他的手上,黏腻得让人难以忍受,纪燃还在笑,他觉得毫无意义,放下杯子径直离开了。
京市开始降温,晚风带着凉意,街边的木芙蓉被风吹落许多花瓣,他也不知道能去哪里,最后还是拦了辆车去了医院。
除了值班的护士几乎没有人在,纪清雨一个人坐在林英的病房前,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已经肿得像个馒头。
林英仍旧是那副样子,躺着病床上,安静地好像睡着了,窗外的白色灯光浮起一层倒影。城市中灯火璀璨。
床头的植物换成了新的,一株小巧的仙人掌。
“妈妈,当年你选择生下我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呢?”纪清雨有些不解地喃喃自语,他的视线不聚焦地落在林英熟睡的脸上。
那样的环境,被纪德庸强迫,一个人卖鱼才能拉扯大他,为什么林英还会有勇气生下他。
“其实我骗了你,”纪清雨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指绞在一起,发丝柔软地散落开,在眼侧轻飘飘地晃动着。
“我和傅寒一点也不好,我不喜欢结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一直在寄人篱下。我好想回到十八岁,或者十六岁,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纪清雨的声音还是平稳,眼神有些不聚焦。
他独自坐了一会,身上的礼服有些单薄,寒意顺着缝隙钻进他的身体。他打了个喷嚏。
林英身旁的心电图有节奏的跳动着,一切还是原样,纪清雨起身,他的手按在玻璃上,氤氲出一层水一样的雾气。
“林英女士,你不是说以后要去江城养老吗,快点做完手术,好好醒过来,然后我们一起去吧。”纪清雨笑着,慢吞吞地说,“我学了好多菜呢,我可以做给你吃,我给你看着小鱼摊,然后拿小马哥的水果吃,哦,小马哥不在江城……总之,我不喜欢这种生活了。”
冷风刮过来,太疲惫了,他又坐了回去,身体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头侧靠着,他没力气,连移动手指都做不到,空气中传来湿冷的幻觉。
走廊投射下黑漆漆的影子,纪清雨闭上眼睛,他已经精疲力尽,不知不觉,就这样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浅,他又梦到些往事。
高三以来,纪燃和他的关系愈发好了,他总是会在教室门口等他,拉着他参加各种活动,他们形影不离。
纪燃热衷于给纪清雨带各种款式的花束,送纪清雨昂贵的玩偶,给纪清雨带饭,还会软软地靠着纪清雨叫他哥哥。
纪燃有意讨好别人的时候,世界上任何人都无法抵御住他的攻势,纪清雨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