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谷那熟悉而充满生机的喧嚣,裹挟着草木清香与远处隐约的嬉闹声,如同最温柔而坚实的屏障,将玄骨秘境那充斥着毁灭、血腥与绝望的记忆远远隔开。当颜颜背着唐棠,带着一身仆仆风尘、累累伤痕与劫后余生的疲惫出现在谷口时,立刻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最先如同一只受惊小鹿般冲过来的,是四师姐颜瞳。她看着两人狼狈不堪的模样——颜颜后背那被简单处理过却依旧狰狞翻卷的伤口,以及唐棠虽然昏迷但气息尚算平稳的状态——吓得小脸煞白,平日里就怯生生的声音带上了哭腔:“颜、颜颜!唐棠!你们……天啊!快,快跟我来医庐!”
她甚至顾不上多问,那双平日里只敢摆弄药材的小手,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几乎是半拉半拽地,将两人引向她那间总是弥漫着清苦药香的医庐。
医庐内,光线柔和,药香沁人心脾,仿佛连空气都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颜瞳强忍着心疼,优先检查伤势更重的颜颜。她小心翼翼地剪开被血污黏连的衣物,看到那深可见骨、边缘泛着诡异青黑色的伤口时,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带了颤:“灵力反噬导致內腑多处震荡,经脉也有损……后背这伤……这阴寒死气都快侵入骨髓了!颜颜,你、你真是太乱来了!”她一边碎碎念着责备,一边却动作飞快且极其轻柔地取出最好的、散发着莹莹光泽的金疮药粉和固本培元的温润灵丹,仔细地清洗伤口、敷上药粉、再用干净的绷带一层层仔细包扎好,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专注与怜惜。
处理完颜颜,颜瞳立刻转向昏迷的唐棠。她伸出指尖,轻轻搭在唐棠纤细的手腕上,闭目凝神,细细感知。然而,越是探查,她秀气的眉头先是疑惑地蹙起,随即缓缓舒展开,最终化为一种混杂着惊讶与了然的复杂神色。
“奇怪……”她喃喃自语,睁开眼,看向一旁正龇牙咧嘴忍着疼、目光却紧紧锁在唐棠身上的颜颜,“颜颜,唐棠姑娘体内……竟蕴含着一股极其精纯磅礴的生机,至阳至刚,与她本身的至阴之体形成了微妙的平衡,不仅护住了她的心脉根本,连伤势都比预想中要轻得多。这……这股力量……”
颜颜闻言,熔金般的眼眸猛地一缩,瞬间明白了过来。是那朵花!是棠棠拼死夺来、本应用于自救的九升炎阳花!她当时濒死,意识模糊,只记得有一股温暖的、带着独特清香的暖流涌入喉间,驱散了彻骨的寒意,将她从死亡边缘强行拉了回来……原来,是棠棠将唯一的救命圣药喂给了她!
这个认知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脏一阵剧烈抽痛,无边无际的懊悔与心疼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让她窒息。她猛地抓住颜瞳的手臂,声音因急切而有些沙哑:“四师姐!是九升炎阳花!棠棠她把炎阳花喂给我了!我那时快死了……她、她为了救我……”她语无伦次,眼中充满了自责与恐慌,“她怎么样了?她旧疾那么重,没有炎阳花,她会不会……”
颜瞳连忙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语气带着一丝宽慰:“别急,别急。正因如此,唐棠姑娘的情况才没有恶化。她体内除了炎阳花的残余药力,似乎……还有一种更为本源、与她自身气息隐隐相融的至阳之力在流转,护持着她。”她说着,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颜颜,“颜颜,你是不是……用了什么本源之物救她?”
颜颜的脸“唰”地一下红了,眼神闪烁,含糊地“嗯”了一声,不敢细说。
颜瞳见状,心中已明了七八分,不再追问,转而神色重新变得凝重起来,目光落回唐棠苍白的脸上:“不过,万幸有此机缘护持。唐棠姑娘此刻的身体状况,确实比预想的要好。但是……”
这个“但是”让颜颜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但是,”颜瞳语气沉凝,“她神魂深处与道基之上萦绕的那股阴寒死气,如同附骨之疽,并未被这股外来的阳和之力驱散,只是被暂时压制、隔绝了。这非药石能轻易化解,是旧日极深的创伤与折磨沉淀所致,已与她的神魂根基纠缠在一起。即便有至阳之物缓解,也只能延缓其发作,难以断根。日后还需万分小心,避免心神巨震、过度耗神或身处极寒环境,否则恐会再次引动,一次比一次凶险。”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颜颜瞬间从刚才的庆幸中清醒过来。她看着唐棠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宇,仿佛能感受到那冰层之下深埋的痛苦与挣扎。原来,棠棠一直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枷锁……而自己,竟然还成为了消耗她救命药物的负担。巨大的愧疚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而颜颜自己这边,因服用了至宝九升炎阳花,加之白虎血脉本就拥有的恐怖恢复力,情况好得惊人。不过短短半日功夫,她內腑的震荡已然平复,后背那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不仅止住了血,边缘更是开始收缩,长出了粉嫩的新肉,结上了一层薄薄的痂。她甚至已经能下地活蹦乱跳,除了脸色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有些苍白之外,几乎看不出是刚从鬼门关前险死还生挣扎回来的人。更让她内心暗自惊喜的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原本需要时时用镇魂铃小心压制、蠢蠢欲动的暴戾凶煞之气,在炎阳花那中正平和、磅礴浩瀚的至阳药力滋养与冲刷下,竟变得前所未有的温顺与沉寂,仿佛被套上了一层无形的缰绳,连带着她对自身力量的掌控,都似乎精进了一丝。
“啧,小五你这身板,加上九升炎阳花的逆天功效,恢复得倒是比姐姐我想的还要快上几分!”三师姐颜迟不知何时已慵懒地倚在了医庐门口,手中那柄从不离身的幻影折扇轻摇,妩媚的狐狸眼带着惯有的戏谑笑意,上下打量着已然无甚大碍的颜颜,“看来这趟差点把小命玩掉的秘境之行,好处倒让你这傻老虎占了大头啊?怎么样,看你这生龙活虎的样子,晚上还能陪三师姐去后山桃林喝两杯,尝尝我新得的‘醉春风’吗?”
颜颜被她打趣得有些窘迫,习惯性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极其担忧地飘向一旁尚在昏睡调息中的唐棠,眼神复杂,既有感激,更有深沉的痛惜与自责:“三师姐,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这次要不是棠棠临危不乱,布下阵法,又……又舍了救命的九升炎阳花喂给我,我可能就真的回不来了,得折在那鬼地方。我……我宁愿现在躺在这里的是我……”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懊悔。
颜迟将颜颜这几乎黏在唐棠身上的、充满自责与浓烈情感的眼神尽收眼底,妩媚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玩味。她摇曳生姿地走到颜颜身边,用合拢的扇骨,带着亲昵与调侃,轻轻点了点颜颜光洁的额头,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只有姐妹间才懂的促狭:“哦?看来我们小五这趟秘境之行,果然是‘收获’颇丰啊?不仅得了炎阳花,连平日里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关乎性命本源的白虎心头精血,都舍得毫不犹豫地喂给别人了?嗯?”
颜颜的脸瞬间红了个透彻,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脖颈,仿佛煮熟的虾子。她眼神慌乱地左右飘忽,不敢与颜迟对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支支吾吾地辩解,声音细若蚊蚋:“我……我当时没、没想那么多……就只想救棠棠,不能看着她……看着她在我面前……我、我顾不了别的……”越说声音越小,那份情急之下的赤诚与此刻回想起来的羞赧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颜迟看着她这副纯情懵懂、笨拙得可爱又惹人怜惜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起来,眼波流转间,却带上了几分难得的认真与郑重:“傻丫头,你可知道你那一身白虎血脉,尤其是心头精血意味着什么?那是你生命与力量的源泉,耗损一滴,伤的可是你的根基与未来的道途。看来……你这傻老虎,是真的把那位唐棠姑娘,放在心尖尖上,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了?”
颜颜被颜迟这直白的问题问得浑身一僵,心跳如擂鼓。她偷偷地、飞快地瞄了一眼旁边似乎依旧沉浸在天人交感、吸收药力状态的唐棠,确认她没有醒转的迹象,这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转回头,对着颜迟,极其小声却又无比清晰、坚定地,用力点了点头。那双熔金般的眼眸里,此刻清澈得如同山涧最干净的泉水,倒映着毫无杂质的、赤子般的纯粹爱意:“嗯!三师姐,我喜欢棠棠!很喜欢很喜欢!想一直一直保护她,想对她好,想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她!看到她难受,我这里……”她捂着心口,眉头微微蹙起,“会比受伤还要疼。”
她的爱意如此坦荡,如此炽热,如同她的人一样,不懂得迂回,不懂得掩饰,只有一腔孤勇的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