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后一个出来的小姑娘也怯怯应声:“阿青也会的,是小姐把阿青从妓院赎出来,阿青这辈子跟定小姐。”
人群里几乎所有人都附和,但凡是将军府的下人,几乎都受过主子的恩惠和关照。哪怕将军府已然不复从前,他们心中,主子依然是主子。
云兰毫不顾形象地揩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口脂都被抹花。她一个人拦在府门口,面对激动的众人:“你们陪?拿什么陪?”
"你们能让将军和公子回来?哪怕是寻回尸骨呢!还是你们能让夫人回来?"
“那宣平侯嫡子风流成性,一月前要强抢小姐为妾……为妾啊!我们中有谁拦得住?可是今天,安家大小姐就与他成婚,婚事这么仓促到底是为了谁?我们没本事护住小姐,是安家的大小姐用自己的婚姻大事舍身相救!”
“可是这种事,一次没成,下次呢?京城中像宣平侯嫡子的纨绔少爷少了?有谁像安家小姐一般与我们小姐情谊深厚?”
众人渐渐不作声了。
云兰惨淡地扯出一个笑:“放火这事儿,我早知道。”
“郎中断言夫人活不过七天,那时候宣平侯与安府结亲的事满京城都知道,所有不知情的人都在说门当户对!小姐就这么守着夫人,偶尔走到街上去,就听到这满城的风风雨雨……”
云兰哽咽:“小姐什么都知道,知道安家大小姐是为了她……”
“反正我看不下去了,小姐这样行尸走肉地活着,还不如早早与将军公子和夫人团圆呢。”
门外的喧嚣,隔着冲天的大火,隔着尚存的将军府宅,是传不到沈如雁耳朵里的。
她穿了一身嫁衣一般鲜红的劲装,对着镜子,仔细整理好腰带。
长发扎起高高的马尾,身上什么配饰都没有,只有一只荷包被她紧紧地攥在手里。
母亲的棺就停在灵堂里。灵堂的供台上,还摆着两座沈姓墓碑。
烈火带来的灰尘已经侵入灵堂。
沈如雁脸上不施粉黛,却仍然张扬而艳丽。她在朦胧的烟尘和晃眼的火光里,平静地双膝跪地,叩首。
先父沈戎之墓。
先母顾慧言之墓。
兄长沈知墨之墓。
爹,娘,阿兄。
承你们庇佑,女儿一生离经叛道,恣意洒脱。原以为这双手挥得起长枪,拿得动重弓,勒得住高头大马,便能守护心中所爱。
可惜,女儿无能。
爹和兄长的尸骨,女儿没本事找回来。娘的身子,女儿没本事治好。
女儿不孝,这便来同你们告罪。
沈如雁直起身,摩挲着手中荷包的花纹,想张嘴说话,喉咙里却没能挤出一丝声音。不知道忍了多久多久的眼泪,顺着脸庞留下来,流进嘴角,咸涩得发苦。
“火太大了……”她终于说:“灰尘熏得眼睛疼,嗓子也疼。”
沈如雁的声调竟带着一丝亲昵,在空空荡荡的灵堂里自言自语,不知道在冲着谁撒娇:"原来跪着那么难受,你还跪了那么多次。"
“你都不说痛的,我就真以为你不痛呢……你总爱逞强,总爱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好姐姐,我有点想你了……”
“但是我想你就够了,”沈如雁在烧进来的火焰里轻轻眨了眨眼,火光映得她眉眼缱绻:“你不准想我……最好一辈子都不要想。”
思念太苦,沈如雁尝过,便不想叫她的好姐姐再尝。
宣德二十四年冬,将军府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直到天明方熄。
次日,云兰谎称安家远房亲戚,为宣平侯嫡子的新婚夫人带去一截断枪。
这柄枪原本在熊熊烈火里被插在灵堂外,矗立在炙热的火中,直到被烧焦了枪杆,断成两截。系着长缨的一截滚在角落里,躲过了火,后来被云兰重新找到。
没人知道昔日的安家嫡女在拿到那柄断枪后,关在房间里的一整日都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在宣平侯嫡子忍不住破门的前一刻,她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盘成的发髻中,一抹青丝成雪。
后来,见过这位夫人的都说,宣平二十四年的冬天在这位夫人身上留下了痕迹。
那一抹像雪一样白的发丝,和永远系在手腕上,不知用什么编成的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