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皇宫内殿。
赵煦独自伏案,面前堆满了奏折。自从《罪己实录》刊行后,各地告发不断,昔日同僚纷纷落马。他本以为这样就能洗清罪孽,可近日却发现,新的谎言正在滋生??有些地方官借“肃清余毒”之名,清算政敌;有些御史以“维护真相”为由,罗织罪名;更有甚者,竟有人伪造祖先受害经历,骗取抚恤。
他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细微铃声。
抬头望去,只见庭院古槐枝头,不知何时挂起了一串小铃,随风轻响。他从未下令悬挂,宫人也无人知晓来历。
他走出殿门,仰头凝视。铃身黝黑,似由骨粉与墨灰混合铸成,每一只都刻着一个名字??沈怀恩、林知远、陈仲淹……全是他曾在《罪己实录》中提及的冤死者。
风渐大,铃声愈响,竟合成一段话语,回荡在夜空:
>“警惕以正义之名行恶之人。”
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我懂了……”他哽咽,“清洗不是终点,清醒才是。”
次日清晨,他下诏废除“肃清令”,严禁借历史清算打击异己,并设立“直言奖”,奖励敢于揭露当下弊政的官员百姓。同时宣布:每年五月十五为“默井节”,全国休务一日,举家共述所知真相,无论大小,皆录于“家史簿”,传之后世。
消息传出,万民称颂。
然而,在一座偏僻小镇的茶馆里,一名说书人正拍醒木开讲:
“话说那耶律大人,手持青铜镜,脚踏十三井,一声令下,天地变色……”
台下听众如痴如醉。
角落里,一位老者静静听着,忽然摇头叹息:“不对啊……他没那么神。他只是个普通人,会累,会痛,会害怕。但他选择了不说谎。”
旁边少年好奇问:“那您见过他吗?”
老者目光深远:“没见过。可我知道,他一定还在某个地方,听着别人不敢听的声音,说着别人不敢说的话。”
“为什么?”少年追问。
“因为只要还有人在沉默中痛苦,就总得有人替他们开口。”老者轻声道,“这就是他的命。”
此时,遥远的西域沙漠边缘。
一座废弃驿站内,油灯昏黄。耶律琚坐在土炕上,正用炭笔在羊皮上记录什么。墙角堆满了各地送来的信件??有农夫写的冤情,有婢女记下的虐待,有老兵控诉的战争谎言。每一封他都亲自读过,标注,分类,然后封存。
白鹰站在窗台,羽翼低垂,似已疲惫。
他停下笔,望向星空。北斗第七星忽然一闪,随即隐没。
他知道,又一口“井”醒了。
他吹灭灯,低声说:“走吧。”
门开,风起,人影消失在夜色中。
而在中原腹地的一户农家,那个叫阿禾的孩子正把昨夜写的作文小心折好,藏进枕头底下。睡前,他对着油灯许愿:
“长大后,我要当个说真话的人。”
灯灭,屋静。
窗外,铃音再次隐约传来,如同大地的心跳,绵延不绝,穿越千年黑夜,走向未知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