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对于幼时的记忆,有些会模糊不清,但有些,却是映在脑中,偶尔回想起来都觉得如同昨日。
扶苏出生在帝国一统的前夕,他出生后不久,楚国投降,秦国一统中原,他虽然不是秦王后羋氏所生,但是长子地位不同,他出生后,生母被抬高到仅次于王后位分的夫人,独居一宫,身份尊贵,因此,他小时候是从没受过半点委屈的。
小小的他趴在窗前,在嫡母来看他的时候,听到过羋王后发出庆幸的叹息声:“倘若扶苏真是我所出,倒不知是福还是祸了。”
那时候他还不明白为什么,但是随着他长大,他眼看着六国王族都被远逐分散,楚国大将们也被解散兵权,要么虚职荣养要么卸甲归田,几家大姓贵族为了求得太平,无不是割肉放血,让出了百年积累,就连他的母族,都被举族迁往故地,离开了经营几十年的楚国都城。
他忽然就明白了当初王后那句叹息。
倘若是六国仍在,秦国楚国联盟结亲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公私皆合,但是眼下秦国已经一统,旧日的楚系王族血脉,反而不如楚国贵族后嗣,更能让秦王安心——要知道,秦国拿下楚国,就是先送了一个背负楚国王室血脉,但却滞留秦国几十年的“楚王”回去争位,然后再行投降之事。
而大秦数百年来,执掌权柄动摇朝堂的太后,又何止一位呢?离得最近的便是羋太后,可堪是盛极一时。
但是,不是每一个太后都像羋太后一样头脑清楚。
春秋战国数百年,多少诸侯国更替兴衰,诸侯国之间彼此联姻,也有嫁给他国却仍然心向母国,为此不惜伤害夫家的例子。
他是在入学学史后明白这件事的,当时,他听着上首尉缭子师傅的话,还能看到门边伸出来的两只虎爪。但是平日里能吸引他目光的虎爪爪好像失去了吸引力,他想起了当年王后的那句话,幸亏他的母家,只是楚国世族,而不是楚国王族。
可若他是楚国王族血脉,父皇便不疼爱他了吗?
这一腔心事,他不想和旁人说,于是自己憋着,憋了一天,第二天一早下了课,他去找大老虎了。
“虎虎,如果我果真是王后所出,是楚国王室嫡系血脉,父皇还会像现在这样看中我吗?”
他在众多兄弟中是唯一早早独居一宫的,他的宫室挨着父皇最近,连名字都是父皇亲自取的“承瑞殿”,他的师傅官职是太傅,他的武官师傅是蒙武和王贲,李斯、尉缭子这些人,都是父皇的心腹重臣,就连他的伴读,都是蒙家子弟。
就连他脖子里挂着的虎牙,都是父皇亲身挂了二十年的,他用的弓和剑,也是父皇小时候用的爱物。
一桩桩一件件,他没有太子的名分,可全都是太子的待遇。
父皇对他这么好,他不该乱想的,可是,今天学了史书,他忽然就想到小时候王后的那一句叹息。
他有些闷闷不乐地揪着一片叶子,指甲缝里都是绿色的汁液,散发出一种涩然的青草气息,搞得他鼻子酸酸的。
虎虎两只眼睛温和地看着他,带着他去找宫人把手洗干净,然后又带着他去明关宫的小厨房,站在厨房的门口,用虎头把扶苏往里面顶了顶,然后站在门口轻轻嗷呜叫了一声。
他一回头就能看到虎虎蹲在门口等着他,眼睛里似乎也有一种他看不清的感叹。
他不知道,彼时的李盛想起了历史上的长公子扶苏,那个世界的扶苏,虽说也是颇见爱重,但绝对没有现在这个程度,而且,始皇直到临终前,也没有定下太子名分,当时的扶苏已经是而立之年。
或许,也有一丝疑虑?又或者,是始皇仍然觉得自己春秋鼎盛,还远远不到设立继承人的年岁?
不重要了,这一世嬴政对扶苏的看重偏宠举朝皆知,何必去设想另一种境况自寻烦恼呢?
但是,扶苏的心思细腻,一时间就有些钻牛角尖了,小孩子嘛,心智不定,情绪不稳,正常现象。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有些事儿想不清楚,但是慢慢长大后,这些烦恼就消失了,扶苏是个比他聪明许多的小朋友。
昨天在扶苏读书的时候,大老虎就已经偷偷带嬴政过来在窗边看过,嬴政也注意到了儿子从昨天就有点闷,今天还专门让厨房做了扶苏喜欢的吃食准备哄哄他。
今天早上,让膳房准备的点心也都是扶苏爱吃的。
扶苏进去之后发现,今天的点心都是他喜欢吃的!
他亲自挑了好多,带着大食盒回了自己的宫殿。
“虎虎,我的口味和父皇真像啊!”扶苏吃了甜食,好像心情好些了,拿起一块红果糕眯着眼睛咬了一口。
到了傍晚,刚从马上下来,侍从接过他手里的弓箭,告诉他,父皇传他去明光宫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