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歹杀了一个。」
“你什么时候杀了,那第七个分明是……”
「你什么都不做,光叫我做,我娘说你好恶毒。」
!
恶毒?!
小姐、说她恶毒!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当年小姐初入姜家,姓姜的畜生不足半年就纳了两房姨太太,肚子揣得一个比一个大。她生怕她们母凭子贵,骑到小姐头上去,赶忙劝小姐快快下手,绝不能让小畜生们活着落地。
小姐人善,心慈,不肯。
那就由她这个奶娘动手,深夜里扮鬼吓得二姨太落胎,无人处将三姨太推进水井。
她做得天衣无缝,全家上下无人疑她,唯独小姐笑容全失,细声细气地说了一声:“奶娘,我们同是女子。明知世道凶乱,生而不易,怎能待她们如此歹毒?”
歹毒!恶毒!她含辛茹苦奶大的小姐,恨不得挖心掏肺地护着!为着不脏她那双金贵的手,她一个糟老婆子什么都肯干,到头来却被小姐嫌恶!多年前险些逐她回去!如今还要托梦折辱?
刘婆婆一个踉跄,只觉心里苦得要命,强撑道:“你胡说!你从来没有记过小姐!真正日夜念着她的人是我,是我这个老婆子!她就算托梦也该托给我,不该给你!”
「可我是她的女儿。」
「她想让我好好活着,你非要推我去死。」
轻飘飘的几个比划,犹如一道雷劈在命门。
是了……是的……她几乎要忘了……那夜飞来横祸,枪子儿随着雪来,冻得人绝望。小姐连外衣还来不及披,赤着脚、冒着枪林弹雨往孩子房里跑去,像盾牌一样挡在女儿的身前。
奶娘,替我照看好孩子。
就像您照看我一样,求求您,快跑吧,一定要护她周全。
小姐的泪和血一起下,又热得叫人遍体生寒。
而她说了什么呢?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做了什么?
她舍不得走的呀,唯恐他人脏了小姐的身,豁着老命抱着她躲到床底下。天亮后,背着她一家一家小药堂的跑,过了好一段日子才嚎啕着让她入土。
她这是做了什么孽呢?亲手埋了自个儿的小姐,断了自个儿一生的寄托。之后听闻小姐的女儿还好命地苟活着,心里涌出来的全然不是感激,而是滔天的恨意。
——凭什么死的不是你呢?
——你身上有一半小姐的血,老奴晓得,可谁让你还有一半是畜生的血?姓姜的是畜生,你也姓了姜,便成了生来不洁的小畜生!你落胎时掏空了小姐的身子;未满月高烧两日,连累得小姐整宿整宿地照看你,乃至月子都没坐好!你三岁……五岁……你害了小姐那么多那么多,一点一点抢走她的性命,自己反而进了秦家,做起千娇万宠的大小姐,何其不公?
抱着这个念头,刘婆婆费尽心思混进后院,意图布出一个狗咬狗的局面来。
当然,偶间,她也会生出些许的不安,担心小姐责怪。
但她总能安慰自己:既然小姐肯为小畜生舍命,那么老奴让小畜生为她报仇,成则尽了孝道,失则母女团聚,何错之有?
这一安慰,整整十年,直到今日被狠狠地打碎。
小姐——怨她呀——
刘婆婆猛一个头晕眼花,双手并用地扯住桌子,堪堪没有栽下跟头。
“她、小姐她……还说了什么?”
她哆嗦着、期待着也恐惧着:“小姐她还说了……老奴什么?”
姜意眠徐徐站起来,回答说:「没有了。」
——不。
怎么会呢,怎么就没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