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献祭自己。”盲老者拄杖走近,声音沙哑。
“我不再是删忆使。”黑袍人抬起头,疤痕裂开,血泪自眼角滑落,“我是**承忆者**。”
话音落下,他全身骤然爆发出刺目蓝焰,火焰升腾而起,缠绕九柱,最终凝为一道螺旋光柱,直冲云霄。空中浮现巨大符文,乃上古典籍所载之“**契魂印**”,传说唯有以自身记忆为祭,唤醒亿万人共业残念者方可开启。
光柱持续整整一夜。
次日清晨,整片戈壁沙层退去,露出一座庞大遗址??九柱环绕中央高台,台上矗立一口青铜巨钟,钟身布满铭文,记录着自远古以来每一次大规模记忆湮灭事件。而在钟顶,赫然镶嵌着一块晶莹玉璧,其纹路与林知雪星河之眼完全一致。
盲老者颤抖着伸手触碰玉璧,瞬间,万千画面涌入脑海:
??百年前,七位忆使齐聚乌龙山,将《拾遗录》封存;
??五十年前,史君阁主下令火烧“念真堂”,三百学者抱书跳崖;
??三十年前,一名女子怀抱婴儿穿越风雪,口中反复吟唱一支古老歌谣,歌词竟是《烬忆集》第一篇全文;
??十年前,陆昭与林知雪并肩立于山巅,指尖滴血融入碑心,轻声道:“愿此血为种,待春风唤回人间真相。”
他猛然睁眼,泪水纵横:“原来……我们一直在轮回。”
“不。”身后传来平静声音。
是卖茶老妪,她不知何时来到此处,手中提着一只粗陶壶,壶嘴飘出袅袅茶香,竟让周围空气泛起涟漪般的记忆波纹。
“不是轮回。”她说,“是延续。”
她将茶倒入钟下凹槽,液体非水非酒,色泽湛蓝,散发着忆语草的气息。“每一世都有人选择记住,哪怕代价是孤独、疯癫、死亡。他们失败了,可种子留下了。现在,春天到了。”
盲老者怔住:“你是谁?”
老妪一笑,皱纹舒展如花开:“我姓柳,名溪。六十年前,我丈夫死于史君阁之手,临终前只留下一句话:‘别让孩子们忘了蓝花的名字。’”
她顿了顿,望向东方:“所以我活下来了。我煮茶,听人说话,记下每一个突然流泪的故事。三十年前,我收养了第一个孤儿,教他写字,告诉他:‘如果你梦见陌生人喊你名字,不要怕,那是你的祖先在找你回家。’”
如今,她的茶棚遍布天下,每一家都挂着同一块木匾:“**听风堂**”。人们进去喝茶,往往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然后写下一段从未告诉任何人的往事。
这些纸条,每日都会通过隐秘渠道送往乌龙山脚下的“无名堂”,汇入《烬忆集》。
“你们以为只有大人物才能改变历史?”她轻声道,“错了。真正修复记忆的,从来都是普通人。”
就在此刻,青铜钟微微颤动。
一声轻响,不算洪亮,却穿透万里虚空。
第十响。
不同于前九次天降神谕般的钟鸣,这一响温柔得像母亲哼唱的摇篮曲,却又坚定如磐石落地。它不在现实中传播,而是直接响起在千万人梦境之中。
京城贵妇惊醒,发现自己正跪在祖母灵前,口中背诵一部失传家训;
北境戍卒梦中挥刀斩敌,醒来发现枕边多了一枚锈迹斑斑的军牌,上面刻着“铁脊营?张十七”;
江南书生半夜提笔狂书,写完一看,竟是整部《海国志》补遗篇,末尾署名:“永宁年进士?沈砚之”,正是当年被迫自尽的修史大臣。
更奇异的是,各地忆语草同时开花,花瓣落地即化为微型碑文,记载着某位无名者的生平片段。有孩童踩过草地后,耳边响起温柔女声:“我是你曾祖母,我叫李芸娘,生于癸卯年春,嫁与陈家三郎,育二子一女……我死前最遗憾的事,是没有告诉你外婆,她父亲其实是个英雄。”
九州之内,无数家庭在这一夜翻箱倒柜,寻找尘封旧物。有人找出半截断簪,上面刻着“勿忘柳氏”;有人掘开老屋地基,发现陶罐内藏一封血书:“吾儿若见此信,父已殉国,切莫效忠暴政!”;还有人在祠堂梁上凿出夹层,取出一卷焦黑竹简,展开竟是完整族谱,末端赫然写着:“本族三代皆遭史君阁迫害,幸存者改姓易容,流散四方。愿后人重聚,共复真言。”
记忆不再只是个人私藏,它成了血脉契约,成了民族胎记。
三个月后,追忆司正式发布第一批调查结果。
首案便是“太子冤死案”。通过对皇陵血书、宫人梦兆、以及多位老宦官临终忏悔的交叉验证,确认先帝晚年并未废储,所谓“遗诏传位于次子”纯属伪造。真正继承人早在宫变之夜被毒杀,尸体秘密焚毁,骨灰撒入护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