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程一川赶回店里时,依附着锁骨的一簇桃花才纹了个枝干,颈间漫洇着一片嫣红。
“可是你刚才摸了助教的屁股,你该挨打。”
木讷平淡的声音隔着一堵一堵人墙,传到程一川耳中,他眉心跳了跳,忍着锁骨处的刺痛。程一川挤过众人,一只手搭在惹事的女孩肩头。
她扭过脸看他,眼里迷茫,而程一川却抽了口气,摸着她橙黑斑驳相间的头发,咬牙发问:“贺之遥,这是哪家店给你染的?一会这儿的事结束,你最好是领我去问候一趟。”
贺之遥原本的头发很长,蓄到了腰间,上学时每次洗头发都要浪费半个小时,她不耐烦弄,便等到休息日回家,让程一川骂骂咧咧地架到院子里,他总是亲自烧好热水,再将草药包泡在桶里,揽着贺之遥趴在自己腿上,程一川会一点点帮她打湿头发,泡透后才开始洗。
程一川脾气其实不好,但每次洗头发,贺之遥圈着他的腰,合上眼感受着他细长冰凉的手指抚弄过自己的头发时……她就会有种错觉……好像程一川平坦的胸脯也能分泌出香甜的乳汁,好像依偎着程一川,就是依偎着妈妈。
但是现在,程一川摸着她参差不齐的发尾,看着那烟熏火燎的颜色,他感到呼吸困难,颈间的刺青更像是火烧一样,疼得他想骂人。
贺之遥对他的情绪浑然不觉,还昂着脑袋凑近,靠近他颈侧,耸了耸鼻尖,又侧着脸端详一会,确定是程一川,她才攥住他的手,甩了甩乱糟糟的短发。她回答:“用何花的拼多多团的一盒染膏,但是商家发错了颜色,而且不够染全头。但何花说来都来了就试着染一下,结果就染坏了,所以我让何花把多余的头发给剪了。”
何花是贺之遥奶奶,但老太婆打小就让贺之遥喊她的名字,反而是程一川这些别人家的娃可以随便喊她奶奶,脾气算是古怪。
程一川咬住自己的唇肉,红着眼睛把脏话憋回去。他揉了一把贺之遥的脑袋,然后蹙眉看向脸颊红肿的黑瘦男人。
他且耐着性子,问:“刚才被贺之遥打的客人是你?”
“你他妈还敢问我?!老子来你们店里消费,点个台球助教,碰一下怎么了?这黄毛丫头上来就给我一耳刮!活腻歪了是吧?等着,今天她不给老子磕头认错,你们这店也别想再开了!”
“你碰的是安妮的屁股!你那是猥亵!打你也活该!”
贺之遥从程一川腰侧又挤出来,抬起胳膊还想动手。但程一川揪住她的衣领将人塞回背后,捏了捏贺之遥的后颈,他将目光落到一旁角落里举着手机拍摄的女人身上。
程一川勾勾手指:“黄莺你过来,你说刚才这人有没有摸你屁股?”
黄莺脸色一白,咬了咬唇,走到贺之遥跟前,小声开口:“他,他确实碰我了,但我没让贺之遥出手,是她多管闲事。”
黄莺不喜欢贺之遥,即使她是这里唯一会尊重她改名的心愿,喊她安妮的人。她抬头偷偷看向程一川,他正在用手指捋贺之遥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是揉搓一只家养小猫。但他回应她的声音却又冷漠:“所以就是他猥亵在先,我家贺幺见义勇为在后。这就好办了……”
程一川上扬的丹凤眼蕴出笑意,走到坐在台球桌上耍赖的男人面前,他一根一根捏着手指,慢条斯理地俯视向他:“店里监控全无死角,现在呢你大可以抓着我家好孩子去警察局报案,也可以选择拿三千块钱滚蛋。你自己决定。”
解决完台球厅的事情,程一川颈间的皮肤已经洇出一片片嫣红,直连到下巴。但他对此无动于衷,仍坚持先把贺之遥给拽回家去。
“谢幺,你再来台球厅一次,老子真的打断你的腿。”
摁住女孩的后颈将她押进车内,程一川还在开着自己送货的小面包车,摇下车窗,不耐烦地抽出一张宣传单,扇着车里的烟味。
贺之遥目光落在他纹了一半的桃花枝上,伸手勾住他的衣领往下拉,男人白腻起伏的胸膛半露。程一川眼瞳颤了颤,抬手却没推开她,而是放在女孩瘦削的肩膀上,难耐地攥紧了些。
“为什么要纹身?”
“好看啊。”程一川声音有些慌乱,怕她看出来什么。
贺之遥狐疑地瞟了瞟他,收回手坐回副驾,但目光却仍不时地落到他的锁骨上,直到把程一川看得浑身发毛,他捏住贺之遥的后颈将她摁倒自己腿上,不许她抬头,又问:“看什么呢你看?”
“哥,”贺之遥已经习惯程一川的擒拿手,脸颊蹭了蹭他的大腿,环住他的腰,小声地问:“那个……锁骨上纹个鸡爪很好看吗?”
程一川:“草……”
等到贺之遥和程一川回家后,老太太何花还在小卖部的棚屋下搓麻将,远远瞧见他们两个,何花赶紧将半截香烟摁进茶杯里,摸完最后一张牌,她起身扒着门框朝小辈们笑:“咋着回家这么早嘞?小川今天不是说店里挺忙的吗?嗨哟,小幺崽咋也回来了,不是说要去店里打工还钱嘞?”
“什么打工还钱?贺之遥,你欠谁的钱了?”程一川脸色顿时沉郁,拽住贺之遥将她拖到身边。
贺之遥摇头,毛躁的发梢翘了翘,但想到什么,又点了点头,仰脸看着程一川:“学费,欠你的,哥,我早晚得还给你。”
程一川愣了,抓着贺之遥的手都不自觉卸力,他完全没想到这一茬,在十三岁时,妈妈跟着贺之遥她爸私奔逃走,程一川被爸爸打得奄奄一息,最后将要陷入昏迷时,贺之遥趁着他爸宿醉,砸破窗户跳进屋里,将程一川半拖半抱架到何花的三轮车上。
那天还下着雪,三轮车下面铺着褥子,一片化肥袋子织成的披风盖在程一川头上。他额头的伤口还在流血,透出一片晕染的血红,北风吹起化肥袋子的一角,程一川就在血红的缝隙中,摇摇晃晃地看着脸蛋皲裂的小女孩推着车子爬坡,她已经冻出来眼泪,目光却丝毫不悲哀。淡褐色的瞳仁在冰天雪地里,沁出几分剔透与纯净。
她好奇地看着他,爬上坡,又替他重新盖好了披风。
“贺之遥,你听好,我不用你还钱,你不欠我什么,知道吗?”
一路沉默回到家里,程一川钻进厨房,暴躁地涮洗着堆积的脏盆脏碗,贺之遥抱住洗洁精也想帮忙,被他怒冲冲地瞪了回去。
她讪讪地站在一旁,随手拿了颗橘子剥着,“可是怎么会不欠你呢?我从初中的生活费还有学费,一直到现在考上大学,都是你给的呀。”
“我愿意,我乐意给你不行吗?”
钢丝球被扔进锅里,溅起的泡沫沾到程一川指尖,他扭头看着贺之遥,依旧是一双淡褐色的瞳仁,此刻傍晚的阳光蓄在其中,酸甜的气息弥散,像泛着光泽的橘子糖,程一川忽然不忍心再凶她,叹了口气,他擦擦手,接过贺之遥手里剩下的半颗橘子剥起来。
“贺幺,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怎么着我也算你半个亲哥吧?你现在跟我算账算这么清,有意思没意思啊?”